與鲇魚（Ca Tre）共舞

■李國七

前一陣子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一位在香港公司工作的越南裔歸國華僑。那麼說，其實也並不完全準確，父母親70年代離開越南，他在香港出生，輾轉又在美國唸書，追溯背景是有一定的複雜程度。

聊起來，我喜歡吃，小夥子也喜歡吃，兩個吃貨在一起，就離不開飲食話題。聊天從肉類與蔬菜開始，逐漸轉向各種魚。

按大類的海魚與淡水魚劃分，這輩子吃海魚長大，平時我是不碰淡水魚的。離開家到其他國家，在遠離海洋，或者養殖淡水魚發達的地區，避免不了要跟淡水魚打交道。近期人在山城重慶，說到吃魚，璧山來鳳魚、萬州烤魚、潼南太安魚、涪陵烏江魚、巫溪烤魚、水煮魚等，全都以魚作為主要食材，更是離不開淡水魚。避開多小刺小骨的魚，再拋開鱖魚、鱸魚，就只剩下了鲇魚，選項真的不多。話題頓一頓，我開始詢問他的看法與版本。

“鲇魚？”他笑了起來，說：“我們越南人也擅長吃鲇魚呀！”

他舉例越南家常版羅望子或者酸角酸湯魚Canh chua。在香港出生，後來在美國唸書，我是強烈質疑他對越南的認識。

鲇魚土腥味很重。重慶烹煮食物調味好像不要錢，花椒、幹椒、藤椒、姜、蒜等大把、大把地往食物裡扔，土腥味再強烈，根本不是個事。可是越南菜餚，越南菜不是講究清淡的嗎？難道他不在意也可以忍受鲇魚的土腥味？對於越南，他真的是那麼了解嗎？不會是忽悠敷衍我的吧？

“現在越南開放了呀！我父母親一年中回去幾回，主要是生意上的需要，看看商機。我自己也經常往返越南。您可以拷問我，從河內、芽莊、南邊的胡志明市等地方，我都如數家珍。吃不帶土腥味的鲇魚嘛，主要是懂得怎樣清洗。”他說。

所謂的清洗妙方，就是把殺好的鲇魚裝進塑料袋子裡，加一點醋，用力搖抖，用醋沖洗鲇魚土腥味。

他簡單的說明，而且強調十分簡單。但是，講了半天，試圖以理論說服我，還是沒有真正進駐我的腦海。

“到您哪兒，整治給您品嘗？”他建議。

我那幾塊棺材板大小的經濟適用房？小型廚房，我與他擠進去了，絕對是轉不了身體。

可能看到我臉上的為難神情，他說：“否則，就到我那？雖然不常烹飪，但是，偶爾還是自己燒菜煮飯吃的。因此，需要有的廚具，我那邊全都具備。此外，不要擔心調料，每一次有機會出去，我都設法捎一些回重慶。重慶菜，您也知道的，偶爾吃沒有問題，天天吃、餐餐吃，對我這種偏愛清淡菜餚的人來說，遲早要吃出高血壓來的。”

他那邊，就是解放碑附近的高端公寓，價位之高，我這輩子只能仰望而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了。

殷勤邀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我想起另一位越南朋友心水。當時，我還在遠洋渡輪上工作，一些航線涉及澳洲。老家在越南，70年代離開家園，我是通過寫作與投稿跟他結緣，結識了並且在澳洲墨爾本頻繁見到他們一家人。

跟這位新認識的越南華僑在一起，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些朋友，這種心態，難道就是所謂的老了開始懷舊的前奏？開始懷念過去，是不是一種老的象征與體現？還是重慶這座山城不常見到外地人，何況還是外國人，認識了，就激發某種深藏心底的另類思索？更或者，我的心，由於生在東南亞，對東南亞一直都有不可割捨的情感？但是，為什麼是越南？

淵源，或者應該從更久以前開始。我出生與長大的小鎮，華裔不多，母語，也源於父母親不想讓我們忘本忘記祖宗而學習的。讀到半途輟學，跟中文繼續為伍的，就是藉助各種中文刊物。當時，朋友之間最流行傳遞的，就是一本香港出版的《當代文藝》，裡頭有很多越華作品，無論是詩、散文還是小說，從文字運用一直到內容，都十分吸引人。從某一個方面來說，我的文學成長過程，看了很多越南文獻，對於越南，也就一直帶著十分特殊的感情。

認識了心水，從他身上，又認識另一個越南的風貌。現在人在重慶，再次認識另一個時代、跟越南有淵源的人，而且藉助鲇魚結緣，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約好到他的公寓去。

以羅望子（tamarind，酸角或者酸子）果肉做湯底，配以黃梨（菠蘿）、番茄、秋葵等蔬菜，再加上越南芋頭桿兒、稻米草、刺芹、九層塔等香草，烹煮過程已經嗅到越南菜餚的清香。接著，就是炒小紅蔥和蒜末。由羅望子、番茄和黃梨（菠蘿）等組成的三道酸味，難道不應該酸到腮幫子抽筋嗎？

朋友烹煮的酸湯魚Canh chua卻恰到好處的清新開胃，還含一股淡淡的回甜。

朋友問我：“還帶鲇魚的土腥味嗎？”

我卻專注於那股淡淡的回甜。

朋友說：“那是越南都有的片糖！”

不過，酸湯魚Canh chua中最好吃的，卻不是魚肉，而是芋頭桿兒（elephant ear stalks），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找到各種不是原產重慶的冷門蔬菜、配菜與調料！

問他，他堅決不說，只說：“想吃，就聯繫我。”

那是在重慶。另一個選項，就是直飛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