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妳回音 ■向晴

當年,那四十多年前的當年,我握著筆,寫信給妳。妳知道嗎?我遠離家鄉後,第一封寄回故里的信是給妳。我們跨世紀的友情萌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那時候是單純的人生,單純的學生時代,也許有奢侈的夢想、也許有不可及的理想。烽火洗禮過的日子,硝煙瀰漫。我們傻傻的見證著被時空支配的愛情,自由的船票竟可以是亂世姻緣的條件,妳想,假如這種交易真的臨頭,我們是否妥協?我們天真又執著。幻想著有一天王子會捧著水晶舞鞋來到跟前,來到我們的腳跟前,帶領我們踩踏浪漫的春天。無奈!我們的日子一直很冬天。
冬天是心境,雪花紛飛的白皚皚景象是熱帶的故鄉所沒有的,那只是聖誕卡上的圖畫而已。而我居然走進這人間仙境的圖畫裡,紅磚的小屋住著飽暖溫馨,無論屋外多麼風寒雪冷,家裡,人們可以啖著香濃冒煙的羅宋湯,可以窩在沙發裡一面盯著電視機上彩色繽紛的天鵝湖芭蕾舞姿,人生原來可以這樣幸福。幸福的人們並不知道海的另一邊有欺壓凌虐的不幸,也並不明白何以有種生活是不容許存多一點錢或住大一點的房子,何以有種生活是不能暢所欲言、不能隨意將個人心理的喜怒哀樂與他人分享。
我們曾經真心誠意的分享過彼此的喜樂憂傷,我們的友情曾經持續了好幾個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我們是成長過來了。當然,青春已是必然的代價。當你明瞭人生是什麼,該怎樣正確的踩踏人生的步履時,生命的歷程早已溜逝過半,甚至幾近尾聲,真個慨嘆不及。當年,我們戲稱那六、七十的(老太婆,老頭子)曾幾何時,我們已不知不覺的戴上那「老」冠冕。翻看妳幾十年前的舊信,泛黃的信紙,悵惘的心緒。一直以為我們始自小學一年級的友情會天長地久,誰知道最終還是不堪一擊。什麼時候受的傷呢?受傷僅是一瞬間的打擊,療傷卻是深沉久遠的負荷,甚至永不復原。
各自不同的處境體驗著各自不同人生。分離是分是離,分開後就有所距離,無論身心,分得愈久,離得愈遠。我們當年往來的書信從每星期一封到半個月一封、到一個月甚至數月才一封,一方的忙碌被對方誤解成故意疏忽。雖然我們在疏遠中一度挽回幾乎失落的友誼,而幾近夭折的情緣並未曾因再度嵌合更鞏固。有過裂隙的事物永遠沒法復原,再怎樣修補,痕跡猶在,重新覆蓋的亮麗遮蔽著不為人見銘烙心底的殘缺。天衣無縫的外表也許騙得過肉眼,曾經被切割的通,無形有影,恆存萬世。
就這樣,樂曲未了絃猝斷,妳不再給我回信。過錯的承擔應在我,而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無從彌補過錯。
寫於2020年0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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