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系列 ◎謝振煜◎

圖片:Black and white(作者提供)
---之七,見馮達
馮達叫坐在對面正抱著小孩的太太過來給我們拍張合影。馮太太瞄準。馮達說:
「Black and white.」
黑白狗?名牌威士忌?
馮達說:
「你的白鬚、我的黑鬚。」
前年我在邦美蜀與他初見,因為自己剛蓄鬚,有很新鮮的感覺,望著他的鬍子,少見的鬚眉,我好奇地問他是怎麼樣留鬍子的。他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留了許久了。他的鬍鬚黑油油,剪得很有緻,不像我的白鬚,蔓生的野草地似的,三妹說好醜,叫我把它剪掉。三妹也不喜歡我的衣著,說我不修邊幅。經她一說,我忽然想起年輕時寫過的詩「森林裏的樹木自由地生長」,我想,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自命自由主義者了。
擦克!拍了一張。馮達叫太太換個角度,再拍一張。我望著她的動作,心想,真是藝術之家。
藝術之家,怎麼不是,馮達畫的油畫,又雕刻,烤土雕刻,前年我流連他花園裏的一排世界名作家、名演員、名政治家的雕像,仔細地看,還以為是普通白石膏像,經他解釋,才驚覺自己還是個藝術的門外漢,那是烤土雕刻,他說,比石膏像麻煩得多。
「有到處去看看風景嗎?」他問。
「都看了,瀑布、吊橋、越南最長的河流、大象也騎過了。」我說。
我告訴他,邦美蜀我太熟悉了,四五十年前我好長的一段時間每個月來邦美蜀兩次,從芽莊來,給家裏載滿車貨來交貨,一幌幾十年,前年我是要尋回往日的舊夢的。
舊夢,一切都變了,只有教堂的鐘聲。
我這個非教徒,前天禮拜天晚上,兜到市中心的教堂做禮拜,煞是熱鬧。我凝望著一排燈光,在夜空中顯得十分眩目。
聖經說上帝造了光。
我尋思人類會懂得上帝造光的真正意義嗎?

圖片:紫色的記憶(作者提供)
尋回往日的舊夢,而今,這個舊夢卻是馮達的畫。
我跟他談油畫,他轉過頭去指着牆上掛着的一幅方格子方格子的:
「我剛畫的。」
我注視那股黃色,方格子裏有幾隻…
「這幅是『紫色的記憶』。」
我恍然大悟,那幾隻眼睛,紫色的記憶,爲什麽是紫色?爲什麽不是紫色?
「紅得發紫!」
我給他解釋這個成語,也讓我對抽象畫有了新的認識。
他示意我起來,帶我到另一個角落:
「這是沙畫。」
我定眼看。那個女人,沙造的;那個女人的頭髮,沙造的。
他告訴我他給建築做設計有大幅的沙畫。
他撥照相機,讓我看一幅幅他的設計,面有得色,完全藝術家的超脫。
我們談著,一些人也走了進來,找個喜歡的角落,屋角的、樹旁的、池邊的、內廳、小閣…都擺了小桌子、椅子。他們都叫咖啡。
原來,這又是另類的藝術之家。兩年前我來過,在雨中找來找去,好不容易才在斜坡深處找到一道大門,一道大門右上角的一塊小牌、小牌只有簡單幾個字:「文館、咖啡」。
今早我來,搜索腦袋,搜索不出清澈的印象,只好叫計程車,只好請計程車司機打電話問他路怎麼樣走,唸了街名、門牌,司機說:
「文館。」
這表示不在話下。原來,文館咖啡是個著名地標;原來,文館咖啡從我的旅店走只兩條街位。
我們又坐到桌子。我呷一口咖啡。遊目花叢中三塊石頭上三隻猴子:兩手掩嘴的、兩手掩眼的、兩手掩耳的非禮莫言、非禮莫視、非禮莫聽的三隻印度神猴石像。
我問馮達,這就天下太平嗎?他微笑。這個自然的微笑我奇怪地覺得很不自然,因為,我連猴子也不如,非禮偏言、非禮偏視、非禮偏聽,弄得一個個朋友都變成了敵人。
我是舞文弄墨的,有苦有樂;他畫油畫、雕刻,是不是也有苦有樂呢?我問他。他回答:
「我興之所至就畫、就雕,什麽都不想。」
我對他說,這才是為藝術而藝術。可是,我們回到現實,談現實,都不勝唏噓。
為藝術而藝術,我想了解邦美蜀的文學藝術界。這次我去邦美蜀,還是特別參加文藝會舉行的越南詩人節的,農曆元月十四日元宵,也真詩意,更詩意的是幾位出色的文藝山胞,一位二十幾歲的山胞女詩人天鵝就吟起詩來,詩聲朗朗,如果說年輕人是祖國的未來,這位女山胞年輕人也不遑多讓呀!
會中山胞學生敲竹琴,跳土風舞,原來,舉辦單位是山胞的奴壯隆中學,當主持人的山胞女老師一口流利越文,口齒伶俐,而伶俐得請嘉賓一對對男女喝土酒,一種禮儀而把我這個外地人也叫做詩人的請上臺的時候,我完全失去了推辭的勇氣,而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下也品嚐了強烈而醇香的土酒。
山胞,馮達也讓我看了一些他的山胞主題油畫,純樸得很自然很自然。自然是藝術的最高境界。
兩個鐘頭好自然的談話,我們互道珍重,好自然。
民一〇二•二•二六邦美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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