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後記 ◎郭乃雄◎
早年凡住過西貢的華人,應還記得位於西貢舊街市咸宜大道,交通銀行對面的露天寵物市場。
那是越南百藝(百科)技術學校外牆的大片人行道,每日都有大批小販來此設攤,出售貓狗飛禽及其他小動物,市場靠近巴士德街的另一端,則是各種花卉的專賣攤子,植物動物彼此相鄰,又互相河水不犯井水,構成咸宜大道一個很具地標趣味的特色街景。
相信每個孩子路經該處,必定流連忘返,對市場上的每隻小動物都感到好奇,尤其到了蟋蟀季節,許多流動小販提著大小鐵籠到來兜售蟋蟀,讓圍觀的小孩看得心花怒放,當中自是包括了我。
我還記得,祖母往黎文悅廟進香,偶爾會先來這裡買下一籠子小麻雀,說要帶去放生(比放生烏龜較為省事),當時大家只覺得這是做功德、種福田,無人會想到自己的行為,反而鼓勵鳥商佈網設陷,讓更多麻雀成為籠中鳥。
大家一定不會忘記,該露天市場也是西貢弈壇的峨眉金頂,每天高手雲集,在人行道擺下擂台,挑戰各路英雄,四方過客,凡自問棋藝不凡者,大可下馬賜教,當然較量前彼此必約法三章,談妥彩金若干,或誰讓誰一子,這才展開棋盤龍虎鬥,飛象躍馬,架炮橫車,殺個日月無光,過程中,偶爾也會肘生枝節,出現口角,通常都是有人落子反悔,不算重行,或旁觀者技癢,多事插嘴所致,雖然棋壇的金科玉律是「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但棋手有時被意氣蒙蔽,一急起來,哪管得啥規矩,老子就是要打橫來,尤其擺擂台者本身已環境不濟,豈甘心於一子之差就得獻上彩金?故拼死拼活都要硬拗到底。
這些街頭百態,經常收進我的眼底,只因我在西貢廣肇上小學時,放學常路經該處,興致好的話我會駐足觀棋,現在回憶起來,禁不住為自己的童年時代失笑,想不通在無簷無瓦的露天人行道,頂著火熱的太陽,小小年紀的我竟會不怕難受,傻呼呼的看人家對弈,事實自己對下棋毫無天份,只不過當時的我很喜歡觀察,尤其對弈者的喜怒哀樂,往往是我觀察的對象,主觀上我是站在台主的一邊,每次都希望他們大獲全勝,原因覺得對方很可憐,吃棋飯不容易,若非潦倒不堪,誰會吃棋飯?以前的人說棋飯有三難吃:時局不好,乏人下棋是一難;天公不造美,擂台擺不成是二難;年老氣衰,棋藝退化吃敗仗是三難!
談到越南象棋,不能不提起兩個人,就是昔日稱霸華南棋壇的「粵東三鳳」之曾展鴻及鍾珍,上世紀20年代曾氏來安南營商,帶同鍾珍同行,從此改變了越南棋壇的面貌,曾展鴻主要是協助堤岸精武體育會創辦象棋組,且擔任導師,鍾珍則挾技行走江湖,以賺取對弈彩金為生,足跡踏遍越地南北,挑戰過越南棋王如阮霸先、何光布、許文海,還有堤岸「棋壇八傑」的劉焯、梁國強、梁桂章、吳堂、胡鑒生、葉世珍、趙文璧等,鍾連戰皆捷,聲名大噪,成為當時越南棋壇的偶像,獲封為「棋仙」,鍾珍有阿芙蓉癖好,一副仙風道骨之相,「棋仙」封號實屬貼切不過也。
鍾珍轉戰越地大小城鎮,越人大開眼界,紛紛偷師學習,競相鑽研他的詭譎多詐、陰柔纏鬥之佈局行子術,所以越南人今日善闘殘棋,風格路子如綿裡藏針,主要是得自鍾珍,據說越南人首次碰觸「梅花譜」,如獲至寶,引為終生學習秘笈,也是鍾珍留下的,可見鍾曾二人對越南象棋影響之大,後來越南象棋能和香港高手分庭抗禮,甚至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情結,均全賴鍾曾兩人昔日南來授藝之貢獻。
據說,鍾珍當年在越以對弈為生,極少受挫,某年一名棋藝精妙的「本地薑」,向鍾下戰書,擺下「雪擁藍關」之圍城殘局,目的迫使鍾珍與其握手言和,傍晚開局,戰至華燈高掛,再纏鬥到凌晨破曉,乃至中午時分,最後仍為鍾珍妙著所破,反和為勝,成為棋壇佳話。可惜,數年之後,鍾珍返回粵東,碰上太平洋戰事爆發,在兵荒馬亂的環境下,鍾珍無以為生,加上每天得忍受鴉片惡癮摧殘之苦,不消幾年倒斃街頭,一代棋王下場如斯,實令人浩歎!假設當年鍾珍留越發展不走,說不定晚年遭遇完全改寫,越南象棋亦因鍾珍坐鎮而進步千里,更勝目前矣。
戰後,堤城精武會年年舉辦精武杯象棋比賽,每次的華越棋王較量,最受社會矚目,媒體亦大肆炒作,說得口沫橫飛,這好比自由搏擊賽的華越拳手對壘,牽動兩族群的最敏感神經,甚是轟動,當時堤城棋王是棋風霸氣十足的陳裕琛,棋聖則是擅使化骨綿掌的葉逸蓮、其他高手還有黎榮堂父子、李文雄、畢鏗揚、陸發、祁鵬展。鍾日新、王方來、馬東生等,陣容鼎盛,通常由他們迎戰來自中區及下六省的越南棋壇好手,彼此在愛華酒樓(記不起是同慶還是玉蘭亭)設下楚河漢界,盡情廝殺,不消說經歷多場惡戰,最後勝利者多為華人猛將,但到了70年代,堤城棋壇呈青黃不接,老英雄們邁入黃昏歲月,垂垂老矣,反而越南棋手不乏初生之犢,從這時起,南越棋壇開始輪到本土人呼風喚雨,指點江山。
註:【有關鍾珍事蹟參考自網路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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