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 ■陳葆珍

圖片:作者提供
昨日感恩節,按每年慣例,我們拉大隊到新澤西州我大女兒的家中過節。老中青三代加上親朋好友凡22人、還有一隻人見人愛的小狗濟濟一堂,好不熱鬧。
大女兒凌晨4點鐘就起來烤火雞。我們從紐約開車到達時(下午一時半),火雞節的常用佳肴已呈現在眼前。那廚房的長條石桌上,有兩盤領頭菜(火雞與烤豬大腿),之後,對稱地排列着十多盤香噴噴的菜,中間以一行色彩鮮艷的小花隔開。每年來女兒家過節,數此次為最有藝術性。可能是兩個孩子都先後在名牌大學畢了業還在華爾街上班的關係,心情特別輕鬆愉快,這不但從菜肴的陳列看得出來,還從談吐中聽得出來。
這樣的聚會,古往今來,一般是沒有規定談話的主旨的。何謂聊天?就是像天那樣大、那樣空、那樣多變的話題都可以談。不知怎的,人們在不同的組合、不同的時間中,不約而同地與“感恩”這個詞沾了邊。
女婿興致勃勃地回憶他在恢復高考的頭一年報考大學的經過,當時還是知青的他,在僅有兩本複習提綱的情況下,問人借來看了兩天,幫助他對政治這一科從不複習(根本就無從讀起)的情況下,居然考了個77分。我讚他驚人的記憶力,他卻說要感恩借複習提綱給他的人。
與他於留學期間在餐館一起打工的陳君,無限感慨地對我說起他在十幾年前終於找到我女婿的故事。原來他們兩家的子女早就是同窗好友,各家為接送孩子,他與我女婿經常是你前腳剛走、我後腳就來地出現在同一地方,兩人甚至在夜幕中在家門前握過手,竟然因歲月留痕,縱使相逢仍不識。後來,還是陳君的女兒參加我外孫女的生日聚會,陳君才把我女婿的名字和當年的舊影聯繫起來。兩人及其後代成了莫逆之交。陳君說,得要好好感謝命運的安排。
後來,我們分兩桌打火鍋。吃得一半,女兒把我叫了出去。原來是外孫麥柯送禮物給我,並邀我一起合照。我一看是鏡框裡裝着的十幾張照片,由於正在進食,我沒有仔細欣賞。
本來說今天“海燕”(超級颱風名稱)會來,實在要感謝上天,今天意外的風和日麗,來回又不堵車,晚上,僅一個多小時就回到紐約我的家中。
第二天,把麥柯送我的鏡框與他姐姐的一起擺在我房裡。二者不外是他們從孩提到大學的照片,最後一張則是穿學士學袍的大學畢業照。原來這是小學、中學每年學校為學生拍的標準相。
他姐姐每學年的照片,已在我房裡擺了近兩年,我每次寫作累了,對着它們欣賞一番,她那嫻靜的笑臉會讓我的心情走向平靜。可她的弟弟就不同,會刺激人興奮異常。我戴起老花眼鏡逐一審視,剛看一兩張就讓我“咯”的一聲笑了起來。看,第一張雅照,活脫脫一個賈寶玉型的。還有一張是穿起了西裝,尚還沾點溫良恭儉讓的味兒,這讓我想起他全套西裝革履地站在小學的教壇上發表競選班長的“演說”:“假如競選成功,我會發給每人一隻炸雞腿。”當小“選民”問他“財政開支”時,他拍拍胸脯說:“問媽咪要!”這樣的“親民政策”自然博得一片喝采聲。據說這張照片之所以能成功問世,是那本來扎不緊的領帶被攝影師弄好後才拍得的。瞧他那低垂着的眼,還有嘴角兒那欲罷不能的竊笑,全是在為自己的錯誤正尋找藉口的表情,讓人聯想到小時候在教室裡扔鞋子的惡作劇﹔還有他帶着一幫“娘子軍”(其老表均是女性)關了電燈在我家樓梯裡追逐的情景。而凡有女孩哭了,他必搶先向我發表聲明:“不是我弄哭的!”
看到他抱着籃球悠然自得的笑臉,似乎聽見小朋友喚他為“姚明”的歡呼聲。可從被冷落到成為當地的球星,箇中的辛酸,只有他才知曉。
難以想像這一個小學一年級就被校方提出要留級的小頑童每年留下的標準相,竟會越來越顯得莊重、嚴肅,居然最後還穿上學袍畢業於名牌大學,致令我每次聽見他的“偉大成就”時總會懷疑自己的聽覺。我雖然還不至於以固定眼光看人,但只要你一看到這組照片(可能是因它拍攝得太個性化以至物出人形的關係吧),就使我引起一連串的聯想,自然難免忍俊不禁。甚至在睡前還不敢看它,生怕會笑到我失眠。
可能他姐姐又會怪我為什麼專門寫她的弟弟。可這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你們一個是一泓順水而另一個則是驚風駭浪。直至今天我還未能完成外孫女小時候交給我的任務,那就是:要我“為她寫篇文章,它的字數要和寫弟弟的那篇一模一樣。”
我相信,這樣的文章,沒有一位作家寫得出來的。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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