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葆珍
       (現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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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葆珍◎夢母



夢母      (紐約)陳葆珍

媽媽走了18年後第一次回來和我過平安夜。

一陣繚繞雲霧中,久違了的慈母那憂鬱的無奈的臉孔在眼前,她在默默傾聽我述說人生的坎坷。之後,她毫無聲響地走了。我追了上去。

“你為什麼追來?”

“我聽見雞叫,天就要亮了,路很靜,我送你回家。”

媽媽不再言語,那條路靜得可怕,也白得刺眼。本來是一道曲徑,忽然,污濁的水撲面而來,幾條尺多長的金魚在騰跳,之後又有一大堆金魚在翻滾。

“這三條金魚長大了。”

“媽,不是三條是四條。”

媽面色一沉,我犯口忌了,廣東人從來不喜歡這個四字的。不敢正視媽媽,卻看見不遠處有座獨木橋。媽媽忽然捨我而去。

“啊!奈何橋!”我下意識地叫道。我把自己叫醒了。回想剛才的夢境,我知道自己把媽媽送到奈何橋了。這一驚嚇,把這個星期以來因為倒時差而紊亂的狀況徹底糾正了。只有媽媽才能弄醒我。

是看多了《聊齋誌異》還是媽媽魂歸,我自己也分不清。但媽媽給我留下的印象終生難忘。大概有如朱自清之父予朱自清的背影吧,媽媽一生給我留下的鏡頭也有好幾個。

71歲的我與媽媽相處僅21個年頭。11 歲那年,家人到境外,我獨自被留在廣州。一年除夕,我發高燒,自此,對除夕、中秋節特恨,不想見別人的合府團聚,對媽媽有點愛恨交加的感覺,不明白眾多兄弟姐妹為什麼偏偏棄我於穗。雖然媽媽沒斷過給我提供生活費,然而這若即若離的母愛,刺傷我那幼小的心靈。

難忘的1957年,我肉體上和精神上都處生死臨界,一次醫療事故讓我一只腳踏進地獄大門,那時我大叫:“媽呀!”別人把我推到准右派的冷板凳上,不斷的批判,讓我精神上飽受折磨,那時我在心裏經常唱的一首歌是《秋水伊人》,背誦著“幾時歸來呀?媽媽呀!”這樣的歌詞時,眼淚就往心裏流。無人理我,只感到周圍冷若冰霜,我想再鑽進母腹裏,會安全溫暖些。

1989年,媽媽病危,我那時在衣廠幹活,一不留神,我的手指被機器撞得開了花。在紐約醫院動了三個小時的手術,包紮著到媽媽面前撒謊說是破了一層皮。忘不了媽媽那種關注的心疼的表情,忘不了帶傷陪伴媽媽的日日夜夜。現在每每看著殘指,就自然想到媽媽,大概媽媽走時也要把我這一小段骨肉帶走。東南亞有些國家在古時候不是以斷指來祭親人的麼?如果我不遲不早偏偏在媽逝世的那年那月斷指,能達到祭媽媽的目的,我就心安理得了。

媽媽就這樣走了,這是真的;我的手指也就這樣斷了,這也是真的。我望著殘指雖然想起媽媽,但我還想像昨夜那樣在夢裏和媽媽說話,媽啊!我不想把你送到奈何橋,而想把你送回你住慣的樓宇……

----寫於2007年12月24日
回應
向伟贤致以深切的慰问。“长歌当哭时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请君节哀。葆珍2007,12,27
留言 : 葆珍, 07-Dec-27, 21:30:38
只有同樣遭遇的人,才會身同感受!我的媽媽離開我不知不覺已兩年半了,這兩年半來,我沒有一天不想著她,想她的慈容,想她的叮嚀,更想再見到她一面!自從媽媽去世的那一刻,我用了大半年的時間才把自己從極度悲愴的情緒中拉出來,過正常人的生活,有時候,失去了至親,才會體驗到親情的無價!我好久都沒有寫關於母親的文章了,主要是怕自己在寫的過程中會哭,然後是每讀一次都會不期然的流淚!讀了陳大姐的這篇散文,我想,我今晚可能會失眠了!
還是那一句話,如果生命可以選擇,下輩子,再下一輩子,我都願意再做我媽媽的兒子!
留言 : 李偉賢, 07-Dec-27, 01:33:02
你的E-Mail亂碼了,我幾次按此webmail@bellsouth回覆,不通。一周以來倒時差很難,不是從晚上睡到第二天下午5時半就是整晚失眠,唯獨昨天夢母后,臨天亮時夢中送走母親,才真正醒了,可能是媽媽在天上見無人能幫我解決這倒時差問題,她就下來幫我了,之後再也睡不著,在床上構思《夢母》,清晨就伏案一揮而就。這創作過程太倉促,沒多大把握,你要多提意見。謝謝你和越南文友的關愛,我是說話算的人,哪敢貿貿然和你勾手指。沒多久我會陷於“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階段了。最合適的答案是—“君問歸期未有期。”
留言 : 葆珍, 07-Dec-26, 04:50:27
大姐哪!這篇文章我編輯了三次才完成,因為感動,我心情沉重讀了又讀,還不怕阿姐見笑,我有欲哭的感覺,因為寫給媽媽,我太代入感了,慧慧在廳子裡看見我在書房神色凝重對著電腦,步入房間問我為什麼久無動靜,我指著電腦跟她說替阿姐編稿,她
留言 : 冬夢, 07-Dec-25, 23: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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