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葆珍◎從紐約回中國的科盲
五年前我回廣州。舅父給我一張電話卡,因為不會用,臨走時原封不動地還給他。那時,我打電話只有到廣州的私人設的付費電話亭去。那還是座式電話,和我廿年前出國時的相差無幾,倒易應付。
記得那年想起要給在紐約的家人打電話,幸好記憶力不錯,還記得出國前夕曾在那兒打過越洋電話給雙親。還沾沾自喜終於順利地找到那個電訊局。正慶幸它廿年不變仍在老地方。萬萬想不到門庭依舊,可供人打電話的小房間不見了。
正困惑,問工作人員:“我想打國際長途電話,該進哪里去?以前這裏可是有小房間的。”
忘了以前站在這裏的我,頭髮是黑的,而今已一頭白髮。而以前那位頭髮花白的工作人員不見了,眼前的這位正值妙齡。只見她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一遍,嘟著嘴說:“什麼年代啦?打國際長途電話還來電訊局?回家去打吧。
”
“回家?我的家在紐約。而這裏棲身之地,非長住的。那電話的功能自然一切從簡了。”
我在心裏這樣說。
“回去。你究竟從哪兒來的?這些行情都不懂!”
我哪敢說自己從哪兒來的。我把這和舅父說了。舅父是個細心人,待去年我回廣州時,他給我一個手機,還強調一句:“打電話回紐約,就用它。”
手機,在紐約我極少用的。聽說有什麼輻射的更不敢而且也懶得用。既然舅父拿來了,確實也方便,便用了。
想不到舅父會這樣誇我:“這次回來有進步了,會用手機。”
舅父看见我在公交車上一直盯著那用手機發短信的老太婆,便教我發短信。可惜他怎樣教,我還是不會。
我常被親友這樣埋怨:“打你手機留話了,你總不覆!”
真是有口難言。我看見有留言的記錄但我不會覆,即使有人教我如何查看留言,我總學不會。既然學不會,索性就來個“刪除”了事。
至於查那手機裏還剩多少錢我更不會,更歪提什麼充電加值了。這時又怕打國際長途電話一下子把手機裏的金額全花了,便想不如用電子郵件發回紐約去。但我沒帶電腦回,於是,便乘車往洛溪城找網吧。
我走到當地一間商店問那兒的售貨員:“你可知哪兒有網吧?”
那店員不經意地說:“阿婆,是應該到網吧找孫子孫女回家的,不要讓他們沉迷。”
我在心裏發笑:“我的孫在紐約。他們只用電腦做作業,不知網吧為何物。”但這番話不必和她說。
“我是想查一下信的。”
那店員瞪大眼用那詫異的眼光看了我許久,然後笑了起來,說:“你會電腦?”
我說:“會一點點。”
“新聞!你這樣的歲數會電腦,我們是後生的,還不會呢。”
我不知該怎樣說,問准了網吧地址,趕快溜之大吉。
邊走邊笑,我這個從紐約回來的科盲還未全盲。
不過,不能高興得太早,許多事我無法與時俱進了。
雖然,廿多年来在紐約常坐地鐵,但由於這有百多年歷史的紐約地鐵站當初興建時沒那麼複雜,再加上只付一次錢不管你在地鐵轉多少次車,哪怕走上長達萬里短至一里都一樣的價。只要你不出站。而在廣州坐地鐵,買票時要看地圖,站數不同票價不同。對不熟悉廣州的人來說,簡直無法買票。幸而有不少工作人員在站內行走可以問,不像紐約那樣只有售票員一兩個。到達目的地了,怎樣走到街上,還得要問在那兒走來走去的工作人員。雖有無數的顯示牌,你還是不知所措。
這時,我記起外子那句整日掛在嘴邊的揶揄我的話:“用17 世紀的腦袋來對付21 世紀。”
每當聽他這樣說時,我總在反駁:“能以17世紀的腦袋對付21世紀的,那才是最聰明的。”
可當我臨走前一天不慎讓手機泡了水,使我處在與外界無法聯繫的環境中,我才真正感到:這21世紀是不易對付的。
2008年1月13日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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