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美元獎金的背後 ◎陳葆珍◎
一天, 姐姐打電話來說:“六月十日的《星島日報》上登的女生照片是不是你家的Becky?”
“什麼?好事還是壞事?”
“好事。得《藍燈書屋》‘創意寫作大賽’的二等獎,獎金五千美元。”
“沒聽她說。不一定是她。”
姐姐讀那篇報導給我聽,從報上對她的介紹來看是我的孫女無疑了。
這孩子偶爾也聽說作文大賽得過獎,但她主要獲獎的項目在畫畫。最近因獲中學生繪畫大賽總統獎的二等獎還到華盛頓國會山莊領獎,該作品在那兒掛兩年。誰想到她在作文中有所突破。
我馬上打電話問媳婦,媳婦答:“是她。不過沒什麼可說的。”
“這對我十分重要,我想驗證一下……”
驗證什麼?我沒說。這是咱祖孫倆的秘密。自從她上小學起,只要和她相聚,哪怕是時間非常短,我們談的都是寫作。見到什麼就教她怎樣描寫。有時講故事給她聽。教她怎樣將她的感受組成一篇文章。有次她竟然在巴士上問我:“對面那女孩的相貌應怎樣寫?”我先要她說,然後我描寫一番。她笑著說:“寫作這東西真有趣,我怎麼沒嫲嫲你想得多。”
“有趣就好。語文是一切科學的基礎。要學好它。”
剛上高中,按老師要求對漢姆萊特的人物性格進行分析。說實話,我在國內求學與執教多年,知道這樣的練習,當時只有大學中文系才做。我佩服這裏的語文教師。他們把歐美的要求貫徹到寫作實踐中去。歐美把不懂得漢姆萊特和浮士德的人看作是未真正受過教育的人。她對著英文版《王子復仇記》我自然拿中文版的,我倆就討論開來。她說這樣的討論對她今後閱讀很有幫助。有次她要寫《中國的五四運動》,他爺爺連夜到圖書館借書,她看了,說是美國人寫的,還不滿足,晚上11時還打電話來問我要五四運動資料,那時正是我開刀出院後不到一星期,我還是用電腦覆她,由他爹譯成英文,聽說那晚她一直寫到淩晨五時,可接著又趕去上課。我問她:“為什麼看美國人寫的資料還不滿足?”她說:“交出去的文章應是自己認為最滿意的。”我肯定她的同時叫她不要這樣安排時間。平時要注意知識和生活的積累。
媳婦的話吊起我的胃口:“記者採訪她時問她,為什麼你不生在你祖母那樣的時代你卻把那段生活寫得那樣細膩。她說我嫲嫲常對我說她的故事。她要求我敍述時必須讓人看到像自己親身經歷那樣。我把她寫了進去。”
“寫我什麼?”我邊走邊重複這句話到她家要她的文章看。
那是一本刊登獲獎者文章的書,我用少得可憐的英文單詞艱難地閱讀,知道她寫了我談及的一個老婦死亡的情況以及寫她媽媽當知青下鄉的艱辛。我禁不住笑了起來:“本以為我的身世值五千美元,現在和她媽媽平分,只值二千五了。”
趁女兒回家,我叫她把Becky的文章翻譯給我聽。她說:“題目叫做《靜》。寫她上學時身處喧鬧的曼哈頓,可她想到自己像大陸的山水,靜靜地面對一切。她寫到你說的老婦人死亡過程…..”
“這與靜有什麼關係?”
“她說,夜深了,一片寂靜,我Grandma在廣州路過一家門前,門大開,一個垂死老婦躺在床上,靜靜的夜只響著她死前的短而急的呼吸聲。她斷氣時,家人大哭,我的Grandma這時很害怕,她趕緊離開,走在無一點聲響的街道上,回到家漆黑一片,她似乎看到裏面就躺著那個死去的老婦。迎接我Grandma的是一片寂靜。因為她的親人全都去了香港和美國。在萬分驚恐之餘她在想,一家兄弟姐妹,為什麼偏偏把自己一人扔在廣州,她那時僅十一歲半。從驚恐到憤怒,她又想可能是父母要自己把書唸好。雖然這三層樓僅自己一個人,單是怕不成,還得好好活。於是心境恢復平靜。我Grandma能在這時控制自己心態,只有冷靜,才能想出對自己有利的辦法。還有我的媽媽,她像我現在這樣的年紀就被分配到農村耕田。受到人們的冷言冷語,可她不和人家爭吵,默默地做自己該做的事。這樣人家反而不再攻擊她。”
“虧她想出來,我還以為我說的故事把她嚇著了。”
“她這段結尾寫得更妙,她說,我家兩代女性這樣堅強,這種精神是比金玉還寶貴的傳家寶,是一筆可貴的精神財富。不久我將赴外州唸醫科大學,我單獨一個人面對一切,我會向她們學習,記住凡事要保持冷靜,不管人家怎樣說你,做自己該做的事。急躁動怒和人爭吵,都對自己不利。”
“好個寧靜致遠!能這樣想,以後可少走些彎路。”我感歎著。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72個春秋,人生酸甜苦辣,像電影鏡頭那樣一幕幕地湧來。想到Becky說的要靜,我何嘗不想平靜,可胸中就像沸騰的水。望著寂寂夜空,想著孫女文中的話語,低聲歎道:“一輩子辛苦,也值!”
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一日
圖片:葆珍大姐孫女趙貝琪,才華洋溢、嬌憨可人。文學細胞甚為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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