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的衝動 ◎陳葆珍◎

這下雪天,從感官上是晝夜難分。夜就亮得如白晝;而晨,却灰暗得如夜。
清晨,天陰森森的,像倒挂著一個大鉛鍋。下垂的天幕,似乎已與曼哈頓的高樓頂端交接,壓得人氣都喘不過來。倚窗向外遠眺,只見飄滿雪屑,縱橫交錯,隨風向轉移,似乎像人織布之經緯。密集的雪花較傾斜,那應是“經”,在無數稍顯平衡的雪綫上來往穿梭零星的小雪花,那就是“緯”了。這大自然的織布機真是天大的。
凝望著這塊會動的布,我在想那造物主大概自感無聊,也來凑一下熱鬧,來一個送靈鼠迎金牛什麽的,也不用出師有名了,誰比得上天大呢。連皇帝也稱作是它的兒子呢。它愛幹什麽就幹什麽,誰管得著呢!
我正在感嘆,忽然,一藍一紅的小鳥飛進我的後院,在地上、在老桃樹上不停地啄,我爲平時注意把吃剩的食物置于後園提供衆生的食糧而感欣慰。只見那藍鳥登高一飛,停在電綫杆上啼叫。倏忽之間,十幾隻藍鳥從東邊飛來吱吱喳喳的,後來又飛來一大群黑色的麻雀。這時,藍鳥和那隻惟一的紅鳥“呼”的一聲全飛得不知去向。
我心裏犯疑,向天上望去,雪越下越大,已不像剛才織布的經緯而像一條條雪綫。不久,又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在天上往下擲小小的玻璃球似的,室外響著的,已非剛才的“颯颯”聲而是“劈啪”聲了。頓時,街上的車頂全白,對面的屋頂也白了。
門前的老樹,朝天的白濛濛朝地的黑黝黝,黑白分明,分外蕭殺。雪片在枝頭上集結,像朵朵棉花,也像含苞的雪蓮。
階前斑竹,纖細的竹葉上雖已綠得無油光但畢竟還是綠的,緑就是生命的象徵。我在憐惜它在風雪中搖曳;贊賞它在維護生命的尊嚴。忽聽得“喇”的一聲,最細小的那支竹斷了。我在感嘆。我想起外子平日不准我動它一根毫毛。我在後院種豆角需要搭架,他寧願去買竹子也不准我砍自家門前種的竹。這不,被風折了!沒話說,他冒著大風雪在室外用繩子把竹捆作一團,回來時已像個聖誕老人了,可還在那兒邊抖著滿身的雪屑邊哼《團結就是力量》那首歌。
這時,滿街都被天撒下的那床白被蓋著,惟獨那被雪差點壓彎了腰的竹叢,仍艱難地頂出那一點綠,顯示著不向暴力屈服的勇氣,訴說著求生之難、生命必勝的真諦。
這時刻,雪主宰一切。它歡跳著、狂嘯著,在得意忘形,在肆無忌憚;在使出渾身解數,在顯示十八般武藝,一切生靈只得俯首稱臣。不是麽,檐下蜷縮著一群小鳥,正在吱吱喳喳,叫個不停。側耳辨其聲,帶著悲凉與焦慮。我心裏一陣難過,下意識地打開門讓它們進來,誰知却把它們嚇跑了。
對這在白茫茫中遠去的點點小黑影,我在責自己的冒失,不禁感嘆:“將栖何處?”
這時腦海像有股熱流在蕩著,直到把《臨江仙·下雪》這首詞寫出來了,人才恢復平靜。
二零零九年一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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