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陳葆珍◎

清晨,在航行於大西洋的遊輪中那健身房運動,妙不可言。
透過船窗,只見洋面與天空連成一片,就像一個大圓球中間有條綫把天與大洋切割那樣。天淡藍的,有幾朵白雲隨意飄蕩。洋與天交界處,青綠一綫,之後深綠,繼而湛藍。只有挨近船邊的水才是淺綠的。而天空似乎就若灰則灰、若藍則藍,沒有像海洋那麼多的造作,較之平淡。大概因它乃世人能睹而洋則不一定的緣故吧。觀察幾天,總沒出現過“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名句所描繪的景色興許會有的,誰叫自己沒有終年觀察。
邊想邊踩著跑步機,忽覺自己在海空跑步,與孫悟空沒兩樣了,可惜翻一個筋斗不能去那十萬八千里。
想起翻筋斗,這時體操房裏不少人在翻呢。我好奇,捨卻這幾十種誘人的運動器材,推門進去。一位西人正教體操。那是義務教練,千萬莫說人家好爲人師。我取一墊子跟著做。自然,過於劇烈的動作我會偷工減料的,我恨這把老骨頭不若當年。想當年我還是市大學生運動會的高低杆比賽冠軍。現在,看著人家能撐一字腿,能像皮球那樣滾來滾去,免不了妒忌中帶點傷感。大家正在做金鶏獨立動作,忽然,一排巨浪打來,船發出雷鳴般的怒吼,顛簸一下,我好在早有自知之明,趕緊抓住旁邊的扶手,雙腳立定,不像一些人那樣差點摔倒。這時不禁自語:人必須量力,還要事前想好後路。
教練宣告結束,自願集結的人說聲“Thank you”便散去,第二日如是又有新的教練新的學員來。而我和另一位白人姑娘幾乎天天都在這裏學操。
她年輕貌美身段好看,我常常不經意地偷看她。讀了一輩子的《西遊記》,臨老了,才知道爲什麼妖怪愛吃唐僧肉;當了一輩子女人,到墓木就拱之時,才知道爲什麼男人愛看美女。這不?連我這頭白髮,也向人家那邊甩去。看她縷縷金髮,像那金色的朝霞;那白皙皙的臉,像那晶瑩的浪花;那碧藍的眼睛,像那蔚藍的海水;那曲綫玲瓏的身段,像那柔柔的波浪。我陶醉了,不時斜睨著她。只見她在墊子上做出許多柔軟的動作。她和我一樣在大家走了之後還留下來再練的。
幾天下來,我看得還不夠,心頭一陣熱,忍不住主動逗她了。我不懂英語,搜刮枯腸,說了一句人家會聽的話:“How old are you?”她說:“27”。她反問我,我答:“72”。這數字的巧妙讓我和她噗嗤一笑。
她笑著說我不像這個歲數,長得比實際年齡young些。
我這個人,對誇我的話還是聽得懂的,自然心裏樂得開了花。這時想起我和大孫女到政府機關辦手續時,那西人指著我對我孫女說:“Your mother”,她還未說完我孫女已反駁,之後還哭喪著臉對我說:“我是不是長相太old,嫲嫲你是不是長得太young了?”雖然我心裏在笑,但笑中帶著蒼涼。這老來歲月加中減的,不由人啦,長得相貌說是年輕了些有什麼用!廉頗尚留下辛棄疾那“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千古一問,我理應有“尚喜有頭生白髮”的耆年一嘆。
人老心先老,我之所以愛看年輕人就是想從他們身上竊取青春氣息。瞧,靠近那紅撲撲的臉,會映得我這張老臉多點血色;緊跟那矯健的腳步,會使我的步伐少些老邁。這在大西洋邂逅的姑娘,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像。
一天,在自助餐室,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Hello”,緊接著,背後一隻柔軟的手摸我一下。我轉頭一看,啊,是她!我倆相視而嘻。她的臉,笑得像眼前擺著的盛開的鮮花;而我,卻像腳下那大西洋的波紋。
同行的姐姐詫異地問:“誰找你?你百足那樣多的爪。”
我嘻笑著答:“27找72!”
二零零八年十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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