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生    ◎陳葆珍◎

昨天，風和日麗。我和老伴去新澤西州我們的學生吳題家。我以前執教的中學來美的師生聚會，是在每年聖誕節的，今年因王麗從深圳來美出差而提前了。
    
身穿淺綠衣衫的王麗飄然而至，張開手就把我摟抱起來。闊別了26年才見面，人生還有多少個26年啊！

大家都圍攏過來，天南地北地聊開來了。免不了談起以前的歲月。眼前這些學生，我曾是他們的班主任兼語文教師，外子是他們的數學教師。只要一涉及他們的高中生活，王麗娟（武漢大學畢業生）幾乎沒有一次不這樣說：“好在高一下學期換了趙老師教數學，才激起我學數學的興趣，不然我數學成績險些不及格。”提起這事，讓我想起校長當年找我說的話：“派趙老師到你班教數學你有什麽意見？”我說：“這不是問題的問題你爲什麽要問？”校長說：“這夫妻檔的，你不會尷尬吧？”我說：“一文一理，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學生竟這樣揭短：“晚自修時，趙老師往往先來。我們就做數學題。等陳老師來巡堂，我們就把數學書收起拿語文書出來。那時，趙老師便偷偷從教室後門溜走。”我忍不住叫屈：“我從來沒反對你們學數學，而且還要你們多做數學題。”接著，我又反將他們一軍：“有次發作文，我拿最好的那篇來講評，題目是《我的老師》，那篇剛好寫趙老師的，你們那時的眼神好狡猾。瞧這光景我在心裏就駡開來了：‘這些小老人精！’”

這時吳題的丈夫大笑不已說：“陳老師，您不出這樣的題不就沒事了。”我笑著說：“是啊，我應出‘無題’（普通話與‘吳題’同音）。”這時吳題（武漢大學畢業生）在嗔著：“陳老師，怎麽燒到我這一沓啦。”在大家笑停之後她接著說：“您記得有次您給我作文打50分麽？”我說：“我怎麽不記得，家長還找上門來。我對他們說：‘我按高考評分標準評分，誰叫她文不對題。不過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教好。’” 吳題說：“好在經過這一次，以後作文都特別注意要切題，高考那篇寫得還可以。”

這時，王麗（華中工學院畢業生）插話了：“陳老師，在填報考志願時，您對我說：‘不用再想，就填這華中工學院電子計算機專業（軟件），全省只收一名的呢。’我真的謝謝您。”

“不用謝，這是當老師的責任。你們那時年紀小有許多問題一下子看不清。就拿你們同班的盧强華來說吧，最初不用心聽課，回家把電器拆了又裝上。家長拿他沒辦法，向我投訴。我對他說：‘你能拆能裝比其他人聰明。若能進大學，你將學會又拆又裝更高級的精密儀器，還會有新發明。當然，也有不進大學的發明家，如愛迪生。但你放弃這有利的學習機會，你就不是聰明人。’後來，他的成績從班上後幾名在高考時躍居全省第四名，進了中國科技大學。比你們高一届的劉曉波，那年剛在‘文革’後恢復高考，北京大學來我校只收一名學生，這生物系在廣西亦只收一名。放榜了，他不肯去讀北大。說生物學是冷門。我忍不住狠狠地批評他：‘北大你都不想去你想去哪？冷門將來就是熱門。冷熱是相互轉化的。到你爆冷門時你對人類貢獻就大啦。何况研究生物就是研究大自然，這題目，永恒的。’前幾年他打電話來謝我，說我這段話，定他終生，讓他一輩子受用，他現在在美國加州大學研究室裏研究腦神經。不過話得說回來，不聽劉曉波這樣說，我還怕自己出主意錯了。有時，庸醫害人會立竿見影而庸師誤人是短期內看不出来的。在高考錄取率當時只有4%的情况下，我在那升學率第一的指揮捧下，也做了不少錯事。”

“陳老師不要過于自責。”每次來聚會負責接送我的趙洪（湖南大學畢業生）忍不住說。

談笑間王麗娟打開電腦要我說出照片裏的學生名字。闊別 26年的學生，僅記得幾個名字。這時，她給我打分：及格。

就餐時，席上有盤烤排骨，人們都說好吃，王麗娟說是她做的。我說：“就憑你這句話我非吃不可。”果真很可口。我嘖嘖稱贊，忽然想到這裏人們都叫她叫做“小妹妹”的人，怎麽會有這本事，便說：“這怎可能是王麗娟烤的。”

話音剛落，她整個兒彈跳起來，大叫著：“陳老師，您怎可以這樣說。您可以打1分，但您不可以說那不是我做的。我剛才還給您及格呢。”我在駁她：“你剛才打分不正確，我沒認得多少個同學。所以不該及格。你這是礙著情面來打分的。”我倆的對話引起全場大笑。

飯後，我拿著由我作歌詞的《長江頌》和何旭（湖南大學畢業生）一起唱開來了。在大學研究室工作的吳題說她要拿到合唱隊去唱。

臨走時，我要吳題切東瓜讓各人拿一塊回家煮吃。這是我種的，特意在這天早上才摘的，有30 磅重呢。他們都樂了：“哈哈，陳老師來美國還務農。”

“哈哈，這冬瓜肯定很甜，甜到心裏去啦！”

一句話挑起我那歡快的心弦，望著眼前一個個成熟了的面孔，回憶他們以前那稚氣的樣子，少不了一番感嘆。再想想每年不少學生爲著師生一聚而不惜長途跋涉，有些甚至開六個鐘頭的車從美國另一州趕來還帶來了一家老少。難怪一些學生家長說：“你們這些師生簡直是好朋友了。”
          
 二零零六年十月十五日 （改于二零零九年三月廿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