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者的冥想    ◎陳葆珍◎

當你十分自信身體各部分聽從你大腦指揮時，你以爲這是理所當然的。即使亮了紅燈，你却置之不顧。于是大腦瞎指揮多了，身體某些器官就會反叛。這是人之通病。

我的大腦幾十年就這樣不善待自己各種器官，于是被虐者就來個積怨成疾，還大腦以面色。臨老時各部分的體能已消耗得差不多時大腦再要它們來個“淮海戰役”的，自然不戰自敗。

現在悔改乃屬亡羊補牢。老病纏身之際，只有强迫自己順其自然。讓總指揮（大腦）與體內各掌門人相互協調。這是一生留下的沉重教訓。

想起以前“文革”被趕下農村時，挑百斤重的大糞把肩都壓痛壓腫了，想換肩又不會換，不好意思把擔子放下來換肩，怕農婦們取笑，只得讓扁擔壓在頸椎上移動，這樣的重壓好在還未把頸椎壓彎可那兒肌肉因此病變，竟長起瘤了。當時頸椎肩胛骨早以痛來表示抗議。可大腦就作怪，還一個勁兒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你既然連犧牲都不怕了那我被壓彎了算得了什麽。”我的肩膀只有這樣說了。
 
其結果一輩子讓那肉瘤壓迫神經。就像林沖臉上的金印，想起來又好笑又好氣。我還爲此常和我熱愛的林沖來個對比。我對他說：你的金印往肉裏刺，我的瘤子往外長；你的表明是朝廷的異己分子，我的象徵着那時代的另類分子；你的好張揚刺在臉上，我的隱蔽些藏在衣領裏。彼此彼此，你我之間人未見着，連我們身上這些東西自己也瞧不着，但終歸是被强加的烙印。不過也該怪自己，性格使然。你我稍爲委曲求全，不致于此。

那時壯年，身體這“革命的本錢”還有幾許，而今，這賴以生存的本錢所剩無幾，大腦不敢再瞎指揮了。只有儘量調動積極因素來配合。

不過，人是感情動物那情緒影響身體的現象時有發生。如昨天進行大腸鏡檢查，換了一身病服躺在床上讓護士吊針。這時大腦又在作怪，總想些負面的東西，怕萬一有事了怎辦？想着這醫院就夾在病與非病者之間，亦即生界與死界之間。越想越怕。醫生要我在一份文件上簽字，說若發現息肉當場就切除；若懷疑是癌，就取樣品檢查。即時氣氛凝重了，體內有陣陣發冷的感覺，一看血壓顯示器中高壓升至133，我平日不超過120的。
 
檢查完畢，麻藥過後第一眼就見醫生在床前，馬上問他剛才從我身上割了些什麽，他說：“NO，every ting no problem.”

我整個人一下子放鬆了，笑着對媳婦說：“這個NO 字，價值千金。”接着又自言自語：“感謝上蒼又多賜我幾年。”我忍不住低聲吟唱“大江東去”。

病床前一直監視我的那個血壓顯示器，亮出我的高壓數字竟是 121。我對媳婦說：“瞧，這就是大腦對血壓的作用。人平靜樂觀，血壓就不會高。”

回家路上，看見有公共汽車來了，我跑了過去。媳婦說：“你沒吃飯一天半了，來時你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走時還跑得起來的。”

我笑嘻嘻地唱了一句：“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媳婦說：“總持這樣的心態不就好些麽。”

我揮一下手說：“難哪！不過要學會調整心態，一切順其自然。”

二零零九年五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