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女這樣過生日      ◎陳葆珍◎

老來歲月加中减的，這生日不過也吧。

子女當然不肯，我就拿父親的話做擋箭牌：“你們不要給我辦生日宴，別驚動地下那位。不然，他會說：怎麽還有這位老翁忘了叫他下來。”

就這樣父親活了102歲，誰都不敢爲他大擺宴席。他百歲時，爲他出了一本書，名叫《韜光樓詩詞文集》。書寄到白宮，獲美國老布殊總統夫婦親筆簽名寫賀信祝賀。這份禮，父親笑呵呵地受了。而我買禮物給他，他却嚴肅地說：“錢來之不易。記住：今後，你若成富婆也不准請客，勞命傷財。人家封利市給你，那份錢可吃一個禮拜啦。你買東西來，只准買2美元的橙。不聽話，我吃著心疼。”

這就是我的父親。而家鄉的廣海中學那個“陳伯俊堂”，就是父親叫我大哥拿準備爲他辦百歲壽宴的錢捐贈的。

祖訓在前，我的子女不敢違。而孫女的生日早我幾天，媳婦說：“祖孫合一起過，總可以吧。”

看著孫女在標有16數字的蠟燭前紅撲撲的笑臉，我在想：就是把這數字倒轉來讀，我都遠遠超過了。

那首1893年由美國肯塔基州的兩姐妹米爾麗德和帕蒂·斯爾創作的《Happy Birthday to You 》，既然是全世界唱得最多的，自然在兒子家裏也唱起來啦。是對孫女唱的。我還怕他們對著我唱。

我記住父親的話。人貴有自知之明。既然三次從死神手中溜走，這一天就不要驚動他了。這全非迷信而是戲言，倒有科學根據。因爲老人養生之道就是三個字：免打擾。精神上不能大喜大悲；飲食上不能大魚大肉。一旦與平時生活習慣大不相同，身體會不適應。我見過有些老人家擺了生日宴，一兩年後，沒什麽大病却仙逝了。

一切泰然置之，保持平常心態很重要。最近，看了一本書是講毛澤東個人生活的。書裏提及晚年的他常說這樣的數字：73、84。如果從廣東話的諧音加點迷信，那就是七生八死。而湖南音不會有這樣的諧音。我相信毛澤東不會那樣迷信。其實，孔子活了72歲；孟子活了83歲。毛澤東在這兩個數字各加一，幷反復唸，似有玄機。而我，小人物也。獲得73這個數，就不敢求84了。人不能太奢求的。

前些時候，剛吃了孫女的生日蛋糕，還怕過幾天就輪到我了。兒媳封了利市給我叫我自己好好過，我也樂得清靜。我說：“你們負擔重，不給也罷。”女兒買新鞋叫我生日那天穿，他們都把我當小孩子了。我依然像往日那樣生活，只不過這天之前一晚失眠啦，在想73年的風風雨雨，一兩句詩句在枕邊壓出。第二天邊晨運邊繼續想。我在自語：“爸爸百歲出詩集，我73歲寫詩，也算對得住自己。”

是日下午，在心臟科診室一坐。這才發現生日非這天，怪不得沒聽到兒孫們例行祝壽的生日電話。心裏一陣失落。醫生告訴我檢查結果，血壓心跳與青年人一樣。一種莫名的喜悅讓我産生充實感。

第二天，兒媳一大早就打電話來祝壽。她問我：“今天不見醫生了吧？”“去的。我不忌諱什麽。”我記起，我試過大年初一拔牙的。

看了醫生便坐車回家。我不知自己爲什麽會在走路或坐車時容易出一兩句詩句。往往因此走了神，那忘記下車或下車時忘了拿東西已不止一次了。這時我正在想：“噓寒問暖對談詩論文，詞性句式對了但意境不美，語太直。該怎樣改？”

車來了。上車後，要刷卡，本來一直拿在手上的搭車卡却不見了，只得按非老人的標準付款。心裏又竊喜：“我終于與不是老人的一樣了。”隨後，又駡自己是阿Q。

晚上女兒打電話來說：“Happy Birthday！”我說：“一點也不快樂。”女兒問我爲什麽。之後她笑著說：“錢，身外物，別動氣傷了身子。生日丟了錢是破財擋灾。”

“可能是吧。過一個坎要買路錢呢。”

放下電話，我又全神貫注在那未成詩的句子上，終于把剛才在途中推敲的句子删去，搶在晚飯前把整首詩想出來。不然，我會爲此失眠的。

望著桌上那盤菜，外子說：“生日還在家吃這些麽？不如上餐館去。”

我在想：“有什麽可慶賀的，往那邊又近了。”但嘴上却這樣說：“不！照往常一樣。”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廿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