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 ◎陳葆珍◎
今天,站在窗前看雪景時,忽然想起我生命中的一個歷史鏡頭。那是1957年的事了,也這樣站在窗前,不過,看的是教室外的山景。
當年的青絲今朝的白髮,自然而然地哼起那首最愛唱又最怕唱的歌來。這首《秋水伊人》,每次聽它或唱它,勢必流淚。外子曾因此把這張音樂光牒收起來。不過,能收得住我心裏的歌麽!
面對窗外白茫茫一片,想起當年窗外卻是黑中帶綠的,那山岩下的小徑、那靜靜的六角亭,顯得陰冷。冷得比紐約還冷。從心底發出的寒意只有哼起這首歌才稍感暖和。那時,眼淚只有往心裏流,不像現在縱橫滿臉。
這課間的十分鐘,在全班以你爲瘟疫的情況下只有這樣過了。而上課時人在知識海洋裏,誰也不能對我發號施令。誰知,好景不長,內心秘密被那X光射綫似的目光射中了,於是,讓心靈寧靜的十分鐘,不復存在。
我因身高和視力的關係,從小學到大學都坐在最後一排,“反右”初期也如此。這對一個“准右派”來說,只看到同學的背又可看窗外的山,這無疑是上天所賜。我常在心裏默唸拜倫在他臨終前未了的詩作《唐璜》中的那句話:“一年的破銅爛鐵中,有一日的黃金,也是生命賜給幸運的罪人的。”
可這十分鐘的黃金時間不存在了。雖然,我坐下來會擋住人們的視綫,但也得被指定坐在第一排。大概這在衆目睽睽之下,便於他們監視。說也奇怪,班上的要人爲了照顧大家的視力,每逢月初必左右位置互調,惟獨不調我。我只得向左邊看才看得見教授的板書。大概人們認爲我有“右派”言論,總要我向左看吧。還得謝謝他們那良苦用心,的確還起作用呢,以最後不定爲“右派分子”可證。長期脖子歪向左的結果,心也扭歪了,爲了生存,違心地出賣自己,在“認罪書”上簽字。
這樣簽字,非我手寫我心。不過,由犧牲十分鐘的黃金時間換得以後能站在教壇上的無數個45分鐘,也值!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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