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尋師       ◎陳葆珍◎
 

我站在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抬頭望，只見天上洶湧澎湃的潮水向我湧來。須臾，潮水退了。天上的大樹密密麻麻。一位老者在倒下的樹幹上走著。

身處由樹組成的圓柱體內，我惶恐地說：“這是什麽地方？既不像天又不像地的。”

忽然，天上的樹不見了。一簇簇白雲在追逐，呈現出各種畫面。時而像古堡；時而像海灘，各式其式。

聽見脚下有聲響，低頭看去，原來滿地都是金黃色的稻穀。不少農夫在用鏟子鏟穀。

向前走，路變得灰白，在懸崖邊伸延著。不遠處，有幾幢紅墻綠瓦的樓房，不少學生在那兒進進出出。有人告訴我，這是新建的校舍。

我鬆了一口氣說：“總算找對了地方，有學生就會有老師。”

陣陣歡笑聲從不遠處傳來，尋聲而去，原來是學生在球賽。我一眼瞧見看臺上有位老者在打瞌睡。他身穿淺藍色的襯衣。沒錯，當年在講壇上他就常穿這樣的衣服。雖是滿鬢披霜，但還有以前的樣子。我指著他問身旁的學生：“他是不是賀老師？”

“是的。”

“他的名字是賀……”

還未等我說完，那學生便搶著說：“賀祥麟教授。”

我走近他，蹲下來說：“啊！賀老師，怎麽您在這？睏了，回家睡去。”

賀老師睡眼惺忪地看著我說：“你是？”

“您認不得我麽？”

他仔細看了一會，說：“啊！葆珍。”

我笑著，爲老師還認得我而喜。我見他實在太累了，便說：“我扶你回家。等一下我要到飛機場。”

他雙眼微閉，似是睡著了。我無法扶起他，看看手錶，只得離去。我三步一回首的。忽然見他瞪大眼睛，望著漸漸遠去的我。

………..

窗外的鳥兒吱吱喳喳的，終止我不想終止的夢。我無奈地長嘆：“相逢在夢中。”

當晚，撥個越洋電話給吾師，向他請安之後就說我夢見他，他呵呵笑了。接著又談及我的經歷。我感嘆著說：“命運是可以主宰的。”

他說：“悲劇就是悲劇人物性格的悲劇。”

我說：“賀老師，您這句話我記了幾十年，生怕由我自己一手製造悲劇。”

他說老了，最要緊的是身體健康。

接著，他問候我的家人，甚至連我孫女的名字也記得。這孫女Becky，賀老師是從她爲拙著《回眸》畫的封面而記住她的。以前，他曾風趣地說過：“我只有男孫。原來，孫女那麽可愛。可惜我的子女年紀都大了，不然，我會叫他們生個孫女給我的。”

每次賀老師問起Becky，事後，我都會向她說。而她，在要我向賀老師道謝之後，免不了加上這一句：“嫲嫲，你真幸福。老了，還有這麽好的老師對你這樣好！”

我和賀老師談著最近的生活，末了，他叮嚀著：“寫個電子郵件來就是了。”他怕我花錢呢。

我告訴他：“我就怕老師您騙我。現在聽見您的聲音，中氣足，我就放心了。”

耳邊，傳來吾師那低沉的笑聲；眼前，在晃著四年前，我飛往南寧醫院探他時那依依惜別的情景。

二零一零年九月廿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