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鳥的恩怨 ◎陳葆珍◎

嚴冬,只要太陽一露臉,心裡就少些牽掛。不由得加快腳步,沿著每天晨運必經的路線,去看看那群可憐的小生靈。那是在我居住的那條街街角經常出沒的鳥群。
我最怕聽陰冷天或暴雨前街道兩旁的樹上鳥兒凄厲的啼叫。
街角住的那戶人家,是一對白人祖孫倆。經常見她們拿著一大筒鳥飼倒在地上。還有,不少人家門前也設有鳥屋,常置飼料於其中。這樣的環境,大概讓鳥兒知道人們體恤鳥情。致令常與我同步的鴿子,一點也不怕人。我愛欣賞它那一扭一扭的臀姿和小扇般深藍色的尾毛。
鴿子可能以其體型之大不畏人吧。而海鷗,較之更大,更有資本撒野,敢在我手上搶吃食物,而且還專挑最大最香的炸魚吃。這讓我有幸在大西洋遊輪上與鷗同樂。
上述這兩種鳥敢於與我單獨面對,反而比它們小的一大群麻雀,卻十分怕我。記得一天清晨,我走近那對白人祖孫剛撒下鳥飼的街角。“呼”的一聲,麻雀拍著翅膀,“潑剌剌”地向著那道鐵絲網的圍牆逃竄。霎時,半邊天一陣黑,待鳥兒全都停在高處那細小的電線杆上,才再度看見陽光。無數會動的小黑點在電線杆上列成高低不平的線條,還看得出那嘴兒全都向著我站的方向。“吱吱喳喳”的,我知道自己被聲討了。
這時,不由得一顫,嘴裡在說:“是該聲討的,為了那早已化成灰的成千上萬的鳥魂!”
一句自我清算,把我帶回上世紀中葉帶著學生“除四害”的日子。麻雀被加上“莫須有”的罪名,上頭說要保護莊稼不得不殲滅之。於是,眾埋伏於田頭、陽台、屋頂、街道、樹幹,屏息著氣,靜候著,像當年的游擊隊那樣。指戰員仰著脖子,望著天空。見不遠處有黑壓壓的東西在移動,知是鳥群來了。會吹口哨的加上中氣足的,就粗著脖子、嘟著嘴兒;不會吹口哨或不夠氣的,便拿著哨子,鼓起腮幫。“嗶”的一聲,劃破寂靜的長空,埋伏著的突擊手應聲而動。霎時,鑼鼓聲、吆喝聲、爆竹聲大作,聲如山崩海嘯。膽小的人幾被嚇倒,何況是鳥!
只見無數黑點自半空、樹梢落下,頓時響起“滴滴嗒嗒”聲,酷似下雨。我趕緊摸一下臉頰,以為被雨打著了。仔細一看,卻見在我周圍落下幾隻雛鳥。其中有隻在翻白眼之前還艱難地撐一下那淡紅的腳和麻黑的翅膀。我不忍看這垂死掙扎,閉上雙眼。反正我這懦弱舉止不被學生看見,就放膽閉去。
這場戰役,我們凱旋而歸。要傚“弔古戰場”,哪用我親力親為。男生們自告奮勇;女生們在旁登記戰績。回去以便就鳥屍評功擺好。因為以班、小組為戰鬥單位,各自有陣地。而麻雀哪知自己一頭該栽向東西還是南北,學生們難免因爭殲鳥數字而引起口角。這時,我這個當班主任的,只有出面調停。
據說後來國內有蝗蟲作難時,有人非議當時全國這樣對待麻雀了。
在紐約的麻雀沒遇此難。不過,鳥兒會有自己的信息系統。我可能有什麼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印記被偵察到了。不然,為什麼其他鳥兒不怕我,惟獨麻雀怕我。鳥兒會記仇的。此說我有足夠根據。我二兄因摸過鳥巢中的蛋,當晚就被一隻大鳥叮他頭上那片不毛之地。
持有懺悔的念頭,當我再度走近眾鳥覓食的街角時,見一大群雛鳥不停地啄食。我只有繞道而行。
似乎是一種贖罪心態,我開始操心鳥兒的飼料。每天吃剩的飯菜,總收集一起,用手扳成碎片,置於鄰近的大公司樹下。那兒有一排老槐樹,每次我餵鳥都在第二棵樹下。因為放在其他地方它們似乎難以發覺,惟獨在這第二棵樹下,不到一天工夫就把食物全部吃光。鳥兒還講究口味。我試過把煮過湯的雞胸肉餵它們,好幾天才被吃光。後來,用菜汁拌一下,第二天便一粒不剩。每遇此況,自有一絲微笑掛在嘴邊。如果積雪把那棵樹下那塊像小餐桌似的平地蓋了,我便蹲下來用枯枝把雪掃淨,置食物於其中。
女兒知道我這一怪癖,往往在開飯時,常這樣問:“哪些是我該吃的,哪些是鳥吃的?”而且,還不忘加一句:“小心別害鳥有膽固醇!”
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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