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你，香港人   ◎陳葆珍◎

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大陸，三年困難時期， 別的地方不知情況如何，說是餓死不少人，因沒調查研究雖不是出家人也不說妄語。但自身體會就是整天飢腸轆轆。常以青菜加上少許米一起熬粥。我兒子整天叫餓，他奶奶在自由市場買了一個不知用什麼材料做的餅，人家用舊報紙包着。那時也不知道報紙上的墨油染色，雖知道那不是芝麻，但還以為可以讓黑髮增添光澤。兒子狼吞虎咽，我在旁直咽涎水。

第二天，隨教工隊伍到農場種木薯，走路也得走一個小時。隨身帶來的稀巴巴的青菜粥，那能頂得住這繁重的義務勞動，舉起鋤頭已無三分力，但還得拼命地舉起。那時的口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回到家，發現人去房空。保姆和兒子不知去向。那時沒有拐賣孩子的概念，誰不挨餓，哪會花錢多買一張嘴。我發現保姆留下的字條：“小孩到醫院！”

本來又餓又累的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跑到醫院，兒子已在病房留醫，說是急性痢疾。醫生問我最近給他吃了些什麼。看來，可能是他奶奶買的那個餅作怪。

我還是幸運的，學校就在醫院的對面。而那初中畢業就當保姆的人，有文化，處事得當 ，救了兒子一命。不然，瀉到嚴重脫水，那小命就沒啦。

這讓我知道什麼叫做食物中毒。小孩出院後，用高價在自由市場買雞蛋蒸給他吃， 自己用磨米漿的小石磨將蛋殼捶碎，拌青菜一起吃，想通過這來加點營養。誰知，胃痛得我整夜在床上打滾。

這一切，哪敢向在港的父母投訴。 既為人師表，講壇上口口聲聲說：“社會主義好”，那能背地裡向父母說自己挨餓。不遲不早，女兒又出世。這喜事是要稟告雙親的，反正這不礙什麼主義的問題。 我不知道香港媒體怎樣宣傳國內動態，現在才知道哪能瞞得住父母的！母親不動聲色寄來了眉豆黃豆章魚，領包裹通知單寄到學校（那時沒有私人信箱），不領也得領，何況潛意識就想領。那時，分分鐘準備挨批判。但轉念一想，保住條爛命，人家才可以批你呢。於是，照領不誤。 之後，母親不停地供應這些食品， 讓我有奶給女兒吃。但每次領郵包，都有負罪感，覺得這對黨不忠。 雖然我不是黨員，但“對黨忠誠”似乎已在腦中打下深深烙印。這對當時的人來說，並非新鮮事。

那些年，不少人從各地來到與香港毗連的地方，現在才知道那是持續了幾年的大逃亡。不少人葬身於海，也有人成功登岸。可這些消息全被封鎖， 只知道被抓回來的要蹲看守所。 也不敢打聽這些事，不讓靈魂深處有不忠的念頭。當時流行一句話：“狠斗私字一閃念！”

那時，對香港人不存在羨不羨慕的問題 ，只覺得社會制度不同，生活方式自然不同。自己所處的環境，即使有困難也在所難免。當個家不容易啦。

而真正羨慕港人的，倒是在昨夜聽中央台廣播之後。

事情是這樣的：昨夜主持人報道新聞時說，香港春節前供應，物質豐富。當場還以一個菜販介紹什麼菜是從大陸的什麼省來的，她賣的菜，幾乎來自大陸的主要城市。這不足為怪，香港這彈丸之地，能種得出什麼可滿足港人需要的東西呢。

而奇怪的是主持人的這句話：送到香港的菜，在國內是有專門的農場由專人監督下種植的。我和外子一聽，就忍不住大叫：“哇！御用農場呢。一等公民，天之驕子！”

外子問我：“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說：“如果是真的，能播出來，是好事。”

如果這不是假新聞，確實令世人震驚。我馬上想起當年身在國內，兒子因食物中毒險些送命，自己挨餓吃蛋殼，那時我有雙親在港，不少人在偷渡， 我在思想深處仍不以為港人有什麼好羨慕的。還諒解這是國家暫時的困難，大家齊心協力、勒緊褲帶、咬咬牙就過去。現在看來，我那時的頭腦簡單得很。
 
可現在身在美國，物資供應哪會缺，還比香港的物資來源不知多了多少個國家呢， 但就沒有人說， 供應紐約的菜是有專門的農場由專人監控種植的。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可能連美國總統也沒有這樣優厚的待遇。 不然，早被美國人拉下台啦。

你問問美國的華人，在買食品時是不是有思想顧慮。 自從大陸揭露食品安全問題後，誰不在購物時看看“make in”何處。後來又揭出日韓和台灣都有食物造假案件，不少人不知該怎樣購物。說是買水果，不要買太大的，因怕打了催生針，要像平時狀態生長的果型才信得過。這就難倒不是學農藝專業的我了。買枸杞雲耳，拿回家泡水後見有紅與黑，只有全部倒掉，這時還怪司湯達為什麼要寫《紅與黑》？粉絲越有彈性，聽說又放了像塑料那樣的添加劑，這時還怪張煒為什麼要寫《古船》？煮不爛的麵條會有添加劑，豬肉越鮮紅就越有問題，米越白就越不敢買……讓人容易得出這樣的結論：越難看難吃的東西，大概才是真的。
     
在這食品安全問題未得更好解決的情況下，你說，這港人吃大陸運來的菜，盡可放心。而大陸的人大多數沒這樣的條件，難怪他們比在紐約的華人更不安。相形之下，誰不羨慕香港人，假如中央台的主持人說的那段新聞是千真萬確的話！

二零一二年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