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葆珍
       (現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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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葆珍◎二月四日

二月四日      ◎陳葆珍◎



去歲,接紐約詩詞學會會長梅振才電話說要我在該會主辦的詩詞學習班上講課,此邀請已在兩年前,本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原則,我婉拒了。

誰知他去大陸一趟後送一張錄音帶給我,是外子到他辦公室領的。我忘了當時道謝。幾天後他打電話來問是否收到此物。我頓感自己有失禮節,正是理虧。他隨即說要為我錄一張帶,說是到國內參加有關詩詞的吟誦會議時,有人說,用粵語吟誦一定很好聽。他說當時就記起在紐約他所認識的人中只有我才會這樣吟誦。於是有意請我錄音,要我凖備。外子對此大力支持。他說你早就應在這方面為後人留下些什麼,不然會失傳。我覺得自己的吟誦受教於父親,不知能用否。但這也奇怪,每次在公眾面前吟誦反應都很好。看來,真的用粵語吟誦會好聽的。

我懶得凖備別的課題,便以《詩能養人》為題講課。因為這個話題是我用心血甚至可以說用生命去感受的。正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日功。我力求像以前上公開課那樣把講稿全背下來。不熟則不能傳情。這過程讓我對平時背慣了的詩進一步理解,而且還發現有個別字背錯了。

二月四日,我隨女兒的車到唐人街,胡亂吃了大半個麵包,到講課地點---梅氏公所去。當時只有一位頭髮花白的女士坐在那裡。

她問道:“你是第一次來聽課的麼?”

“是的。”

 “你坐一下 ,還早呢。人等一下就來的。”

“謝謝。”我邊說邊坐在一個角落裡。

果然,人陸續來了。除一兩個中年人外,都是些上了歲數的人。我不禁肅然起敬。老了,還有這樣的求知欲。天冷着呢。咦,還有撐拐杖的。 我等一下講課,如果沒給人家有什麼啟發, 豈不是對不起他們。我有點惶恐了。但臨陣退縮已不可能啦。

這時,有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衣冠楚楚的女士捧着一杯檸檬茶來送給我說:“陳老師,少糖的呢。解解渴。”

我連忙欠身道謝。心想:茶都喝了,好意思逃麼?還是安下心來認真講吧。如果失敗了,就是他們倒霉,誰叫龍年開始第一課就碰着這個不學無術之徒。

後來,又有一位頭髮花白的女士走過來對我說:“我姓胡。黃新是我的老師。陳美翎是我的詩姐。你認識他們麼?”

“見過一次面。去年他們在十月間來紐約呢。”

一席話,拉近了我和這個班的距離。頓時不再感到陌生。眼前晃動着美翎那親切的微笑。

詩詞學會會長來到,他發給每人兩張紙,除了我請他複印我準備吟誦的詩詞外,他說從百度網上印了我的簡歷和《父女詩祭黃花崗》的四首詩。他叫一位女士讀我的簡歷。我很不好意思。覺得他沒必要這樣做。

看到學員抬來的那塊黑板,親切感油然而生。久違了的教師生涯霎時重現了。想當初和黑板打了24年交道,我的最後一課是在講《鴻門宴》講到沛公如廁時結束的。不遲不早,那下課鈴就在這節骨眼上響起來。第二天我就要飛離祖國了。我常以此來戲謔自己以及鞭策自己。 戲謔的是:我像沛公那樣臨陣逃脫﹔鞭策的是:我會像沛公那樣幹出一番事業。雖然,來美三十年我個人沒什麼出息,但我讓丈夫及子女們讀完碩士在主流社會立穩腳跟,也算沒白幹了。

站在黑板前容不得我懷舊。不知怎的,忘記了自己的身分,有時會叫大家跟着我讀,說着說着,那過去的職業病就發作了,自己有失禮之處可能免不了啦。記得外子在讀碩士時與女兒同一學習小組,一次考試,小組推他上台代表眾人作答辯。他回來說也是這樣的,說忘了自己是學生,以前在講壇上的姿態自然而然地露了出來。只能見怪不怪了。我想,今天我的講話姿態可能就是這樣的。

講課過程中聽見人們的掌聲,這時才體會到為什麼演員那麼愛聽掌聲。但好在我沒像有些演員那樣在台上叫:“給點掌聲”。不過,掌聲的確是一種鼓勵。起碼讓我不再擔心會有人打瞌睡。

課後,他們嚷着:“再請陳老師講課,太生動了!”梅會長說:“讓她休息兩個星期再講。”我害怕了,忙搖頭。會長見狀,只得說:“等一下我和她商量。不過,請陳老師把講稿交來印,他們要你的講稿。”

“不!你看不懂的。提綱式的,等我回去整理過才給你。”

這時讓我想起宋代的草書法家(記不得他的名字了)叫侄兒在旁用楷書注他的草書。他侄兒注得不快,問他剛才那個是什麼字, 他說:“誰叫你當時不問,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字了。”我現在也是這種狀態,連剛才自己說了些什麼也記不得啦。

在將近結束講課時,國際筆會紐約分會會長蔡可風先生按着胸口急匆匆地走進會場,小聲對梅會長說:“我走得過快,怕她走了。我們那邊請她過去見見面。”這種邀請,不止一次了。因我深居簡出,婉拒幾次。這一次真的不好意思拒絕了。

我點點頭,他笑着走了。

這邊剛結束,就有幾個學員陪我到國際筆會紐約分會。蔡先生說:“有位等你等了兩個小時,他有急事走了,真可惜。”我說:“真對不起。謝謝他。”

真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們在辯論美學與宗教。我素來對無準備的話題從不輕易表態的,默默地聽着。後來他們請我吟誦,我吟誦蘇軾的《江城子》,蔡先生難過地說:“你不該讀這首的,聽起來很難過。”我望着他帶淚的眼,連忙說:“對不起。”因為我忘了他剛才告訴我,他的母親於前幾天無疾而終。

暮色已近,我告辭了。他們還叫一位約五十多歲的男士送我到車站。我說:“我還不至於老到這個地步,不用送的。”可那位男士十分熱情,他說愛和我交談。他說他學理科的,但有興趣想學寫詩。

這天,我感受着人間的溫暖。可惜因為生活規律的變化而引起身體不適應,我只有打電話給會長說,我不能再講課。他還在說:“你認為哪時身體狀況合適你就打電話告訴我,太精彩了,他們都想要你講,你想講什麼都可以。”

“謝啦!多謝大家捧場。我還擔心會浪費他們寶貴的時間。”

 二零一二年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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