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敗的藝術 ◎曾偉強◎
腐,爛也。敗,毀也。腐敗,也就是先爛而後毀也。目下腐敗已由低層次的收錢收物等「硬腐敗」,發展至接受各種服務或好處的「軟腐敗」;而尤其甚者,是腐敗「期權化」,也就是延後利益也。
物必先腐而後蟲生,而腐敗也屬人性根本性的一面。腐敗亦非一時一地的現象,而是世上普遍存在的現象。至於經歷了五千年醬缸文化醃漬的中華民族,對於腐敗,更可謂達到了藝術的境界。
腐敗是種質變的過程。所謂「流水不腐」,是指久久不動的有機體容易腐爛,所以腐敗的基本意思是指有機體腐爛,如「民無凍餒,食無腐敗。」(《韓詩外傳》卷八)、「雖朽枿腐敗,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唐‧柳宗元‧《與蕭翰林俛書》)等之謂也。
腐化的過程,從個體的質變而推演至量變,再由量變而質變。當大量的個體出現腐化現象,也就是群體開始腐敗之時。梁啓超在《論專制政體有百害于君主而無一利》中指出:「即有一二揭竿草澤者,亦不過乘其腐敗之既極,乃得一逞焉耳。」章炳麟《論承用維新二字之荒謬》也指出:「滿洲之新,在康熙、雍正二世。今之政府,腐敗蠹蝕,其材已不可複用。」艾蕪的《〈豐饒的原野〉前言》中亦提及「所寫的長篇短篇,大都是寫抗戰期間人民的鬥爭和國統區的腐敗的情形。」在在指出腐敗的主體,已從個別的有機體,演變至制度,甚至是政府本身。而腐敗的人脈、組織、機構、制度以至社會,千絲萬縷,盤根錯節,如細密之網罟,任何人掉進去,亦無法抽身。這些腐敗的組織制度,又如醬缸般醃漬着個體,形成無法突破的惡性循環。
然而,制度組織離不開人,亦必得由人運作演繹,故此,制度、機構,以至國家的腐敗,歸根結柢就是人的腐敗。是人的思想迂腐、操守變質、行為敗壞。夏衍《秋瑾傳》第二幕云:「到日本之後,第一件使我痛心的就是留學生的腐敗。」巴金的《家》五亦有「我曉得你會罵我是個老腐敗。」之言。這些都是指人的腐敗或腐敗的人。凡人皆有貪念,如貪方便、貪便宜、貪圖一時之快,以至對財物的貪婪。貪念不是有與沒有的問題,而是大與小的分別。一切腐敗皆由貪念而起。所謂貪腐者,必先有貪念然後腐敗。大貪者如和珅,小貪者如你我偶爾圖一時之便而有失規矩。
中國歷朝興衰,亦離不開貪腐。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可謂無官不貪、無商不奸,官商勾結就如流水行雲般自然存在。偶有君主如明太祖朱元璋嚴厲對付貪污官吏的,但即使處以極刑,貪瀆行為卻屢禁不絕。大清康熙帝雖然對貪污恨之入骨,但亦承認要杜絕貪污根本不可能。康熙晚年甚至允許官員貪污,以致政風敗壞。到了乾隆帝時,還出現了一個和珅,其所貪之鉅,可謂曠古絕今,個人貪污所得更豐於國庫。
腐敗的現象屢禁不息,問題在於個人操守、道德規範與法律制度均無法有效遏阻貪念從個人蔓延至群體,由組織擴展至社會。事實是,人皆有貪念,因此,腐敗無處不在。它不只是公共官員濫用職權的問題,而是在利益交易相互輸送的過程中出現的不公平、不公義的現象。實際上就是公職人員藉其手握之權柄謀取私利而違反道德規範,也就是某些人或集團透過提供利益而影響公共決策的行為。
在這個過程中,既得利益者形成無形的網絡,形成了不同的利益集團,一旦墮進了這個網絡,絕無倖理。而各不相同的利益集團為了各自的利益,均會在政府內安插適當的代理人,此之謂官商合一也。正是「久而不聞其臭」,網中人在被同化的同時,對貪腐視若尋常,絲毫不覺其異樣,感覺是理所當然的。這些人即使被指干犯貪腐,亦不自覺有任何差錯,千錯萬錯就是別人那把尺的錯,與我無干。
至於腐敗的形式,亦由從前低層次的收受財物等「硬腐敗」,演變成接受服務或款待的「軟腐敗」。更高層次者為腐敗「期權化」,亦即延後利益也。例如某些官員在位期間,為某集團提供方便或消息,不會得到即時的報酬,而是在離職後才體現其所得利益,如在某集團當個掛名職員,每月支取高薪等。不論是「硬腐敗」還是「軟腐敗」,一旦被揭發,都要即時受到法律制裁。然而,「期權化」的腐敗最是令人束手無策,難以杜絕。因為沒有明顯的貪瀆行為,亦沒有貪贓的明證,但卻是眼下普遍的現象。一些表面上清廉的官員,往往在離職後才開始行使期權。
腐敗也就是權力與利益有機的結合。現今社會複雜,政治與經濟密不可分,財閥之間形成的利益集團與官員以至掌權者的關係千絲萬縷,往往能夠運用影響力,左右政府施政。這現象不論東西方亦屬尋常,小則構成不公平競爭,大則損害公眾利益。擁有權力者,可以輸送或接受利益,以權力換取好處,或利益期權。反之,財閥推舉出來的代理所獲的政治權力,本身也是利益的交換,因為獲取政治權力之際,也是向金主提供保護傘和輸送利益之時。究其實,現代民主選舉的過程,亦不過是各利益集團的角力,既要維護自身的既得利益,也在爭取未來利益的最大化。不論東方西方,當今沒有不腐敗的政府,因為腐敗幾乎已被常規化,甚至已被藝術化,一點政治化裝,賄賂便可以成為贊助,利益交換也就是政治妥協。一切美化得完美無瑕。
二零一二年三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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