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誰看過電影大師史丹利庫畢克的“鬼店”(The shining)?
片裡傑克尼古森被鬼上身,追殺自己家人,拿著斧頭拼命砍門的驚赫一幕,多麽令人毛骨悚然 !
看過該鏡頭者,必能想象13嵗的湯(Tom)是如何鬼迷心竅,拿著長長菜刀,試圖破門弑親,而他父母和9嵗弟弟,又如何在房内驚恐萬狀,歇斯底里尖叫………
這個差點釀成無可補救悲劇的倫常事故,說來話長:
深深進入夢鄉,章(Chuong)已把白天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忽然,背部一陣劇痛,使好夢正酣的章翻過身子,朦朧間他瞥見一個細小影子俯身對著他,似有所動作。
“哎!是誰?…”章脫口叫起來。
章感到右邊太陽穴又被利器扎了一下,溢出的鮮血把他眼睛都刺痛了。
直覺生命受到威脅,本能地,章跳下床,把床邊的影子推開,慌慌張張走到房外,閃身進入妻子英(Anh)和9嵗次子新(Tan)的臥室,反手把門鎖上。
整個人在發抖,章睡意全消,死命頂著房門,外面有一股力量在猛推,房門被拍打得嘭嘭作響。
“發生什麽事?三更半夜這麽吵?”英和新驚醒過來,看到章滿身血跡,全都嚇壞了。
“我也不知道,有人害我,好可怕!”
“出來,給我出來,我要殺掉你們倆…。”門外的吼叫聲充滿仇恨、殺氣騰騰。
“天啊!怎麽是湯(Tom)的聲音?”
章和英都感到晴天霹靂,門外的午夜兇徒,竟然是自己的13嵗長子湯?不可能的!
“給我出來,你們今晚非死不可…。”又響起湯的吼叫,撞擊力使門板震動得很厲害。
“孩子,聼爸媽的話,別做傻事,天大的事好好商量。”章強忍身上的痛楚,和妻子英一起勸説湯,說了幾句,二人皆已聲淚俱下。
湯仍然猛力推撞房門,且不斷高聲嘶叫,整個人像著了魔。
房内三人全都震顫不已,章和英更加無法置信平時乖巧聽話的愛子,怎會突然兇性大發,做出大逆不道的弑親之擧,太恐怖了,三人害怕得哭成一團。
章努力壓制自己的恐懼,一邊和湯保持對話,一邊痛苦地思索,究竟是何緣故,促使一向唯父母之命是從的湯,變得判若兩人,竟然對自己雙親痛下殺手。
湯從小就很聽話,且天資聰穎,在父母眼中是乖孩子,在老師眼中是個小天才。
從事電子業的章,和任售貨員的英,對湯寄望甚殷,夫婦二人為望子成龍,平時教子極嚴,湯倒没辜負父母期望,年年名列前茅,三年前讀完小五,獲校長舉薦,跳過小六,直升上初中一,湯當時僅10嵗,全班個子最小,同學都管他叫“蝦米”(la crevette)。
這戶居住於巴黎東郊克雷特爾市的越裔人家,本來是一個典型中產階級的幸福家庭,可是好景不常,自從踏進今年,家的氣氛開始有了變化,章和英彼此感情不睦,二人各自分房睡。
也於此時,章和英發現平時木訥内向的湯,忽然給自己換了個雞冠頭髮型的新look,且不時煮電話粥,沉迷網上交友,尤其喜歡逗女孩子聊天。
章和妻子雖然保守,但對湯的轉變倒不太放在心内,在他們的理解,這不過是年輕人的青春叛逆期表現吧。
可是,當接獲學校的預警信,章和英才意識到湯確實變了,校方說湯的成績一落千丈,平時每科都拿16分以上,如今科科僅可及格,所以促家長多加注意。
章和英都緊張起來,為了讓湯專心向學,二人決定對湯採緊迫盯人的管束制度,限制湯上網,做作業則例外,湯放學後須即時回家啃書本,不准在外流連或出門赴約,連他喜愛的排球運動亦被暫禁之列…。
但哪料到,以前很派用場的一套,如今卻不靈光了,最糟糕的,還產生反效果,湯消極以對,成績越來越差,看不到有絲毫振作之意。
面對父母的苛責,湯永遠默然承受,從無頂撞,没人能猜透這名正逢青春叛逆期的小孩,内心究竟想些甚麽。
英目睹愛子學業不見改進,氣得沒收了湯的心愛手機,說一個星期後才歸還,這等於罰湯失去煮電話粥的權利,結果湯變得更沉默,除了吃飯,其餘時間把自己關在房内。
事發當夜,一家人本要如常圍坐用晚飯,但湯卻躲在房内上網聊天,經三呼四喚,仍聼若罔聞,章光火了,除大聲斥責,還警告湯,要對他延長嚴厲處罰,總之非要湯屈服不可。
湯還是老樣子,乖乖走出來,匆匆把飯吃完,便又轉身回到自己房間,連一句話也不說。
到了淩晨三時,從未合過眼的湯,像一具行屍走肉,悄悄下床,走進廚房,從抽屜裡拿起一把30cm長的菜刀,第一個尋找目標就是父親的臥房,這時他耳邊迴盪著一個神秘聲音:
“殺了他,殺了他,這個暴君罪不可恕,是他剝奪你的所有自由。”
沒有一絲猶豫,湯向熟睡中的父親下手,他覺得空氣彌漫了重壓感,體内有股力量使他快爆炸了,他的邪惡意念完全戰勝了理智。
湯用手中的利刃猛戮母親的房門,腦海浮現模擬世界裡的血腥誅魔遊戲,他現在扮演的角色,是誅魔勇士,要解救所有失去自由的奴隸,他反復吼叫,一次又一次。
可憐的章和英,還有次子新,嚇得直打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章失血越來越多,頂著房門的身軀開始不支了,他只能做的,就是和妻子兩人不斷哀求湯冷靜下來,同時講述湯的一些童年往事,希望喚回愛兒的理智。
英曾想到打電話求救,奈何座機和手機全都在客廳和章的臥室。
“好不好,我冒險衝出去打電話?”章掩著額角傷口,強忍痛楚說。
“湯像瘋了,這個時候出去,只有死路一條。”英用力拉著章的手筆。
“難道我們在房内等死?”章站不穩了,鮮血染紅了身軀。
“你們跑不掉的,出來、出來!”湯用腳猛踹房門。
房門震動得很厲害,似快要倒下來,房内衆人嚇得魂飛魄散。
英忽然有個主意,用指頭沾了章身上的血,在玻璃窗上畫了個很大的SOS,希望有人看到這個求救訊號而代爲報警。
可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屋外始終毫無動靜,英意識到SOS的求救辦法是行不通了。
“唉,三更半夜,還有誰會看到玻璃窗上的SOS呢?我們這回凶多吉少了!”英垂下頭嘆氣。
“老天爺,究竟發生甚麽?爲何我們會遇上這種慘事?”章說著說著,臉色蒼白,身子因體溫驟降而發抖。
英知道不能再耗下去,若不及時送院救治,章會有性命危險。
“章,千萬要撐著,不能垮下來,很快有人來救援。”英安慰章,結果越說越哭,連她自己也快崩潰了。
“天啊,救救我們一家吧,也請救救湯,讓他清醒過來……。”英無助地飲泣。
小小年紀的新,目睹如此情況,簡直嚇壞了,死亡的恐懼,使他變得歇斯底里,呼天搶地,孩子的尖嫩呼叫聲,宛如一把利刃,割破了深夜的寧靜。
終於有鄰居被吵醒了,有人開門張望,發現不尋常的呼叫聲,是來自素來安安靜靜,很曉得敦睦鄰里的越裔住戶,於是大家急忙報警。
不到十分鐘,警車呼嘯而至,車頂上的旋轉訊號燈,把整個街區照射得忽明忽暗,原先的夜闌人靜,一刹那全告消失,代之是一股緊張焦慮的氣氛。
所有鄰居都探頭窗外,大膽的,還站到樓下公園竊竊私語,意會大廈一定發生什麽事故。
“開門,開門,是警察,裡面的人快把門打開!”
結果,一名熊腰虎背的警察,兩手提著一個重甸甸的撞門器,猛力把門搗破,一旁的警察立即衝進屋内,人人皆一槍在手,身手敏捷地分頭行動,搜索各個房間。
章和妻兒獲解救脫險,醫護人員馬上為章止血,並送院救治。
“放下武器,不許動!”警察來到浴室門邊,發現了湯。
“聽到沒有,照我的指示去做,立即放下武器!”警察大聲叱喝,手中的警槍對準了湯。
湯神情木然,開著水龍頭,緩緩清洗手中利刃的鮮血,冷靜得完全不像一個心智未熟的孩子,又彷彿剛才發生的事,全都與他無關。
警察把刀奪走,給湯套上手銬,由辦案警官當場做了簡短偵訊,然後把湯押上警車帶走。
湯走過母親和弟弟的身旁,目光是如此空洞呆滯,一張臉孔冷冰冰。英含著滿眶淚水,心疼愛兒淪爲罪嫌,想上前拉湯的手,但被警察輕輕推開,似要避免湯的情緒受到波動。
警局的偵訊工作,不費吹灰之力便告完成,因爲湯一開口,便交代一切,坦認自己的弑親企圖,並說這個念頭已醖釀了一週,非臨時起意。
已經深度迷失的湯,回答偵訊說,他覺得父母動輒呵責處罰,處處管束,使他内心充滿委曲,平時他盡量壓抑,但不代表他不渴求報復。
負責偵訊的辦案人員聼得呆住了,於是請求上頭派遣兒童專家,來為湯做心理狀態分析。
專家打算做一份報告,明載這名父母眼中的乖孩子,爲何一刹那間變得滿腦子仇恨,自甘放棄學業,最後還不惜對父母作出傷害。
這究竟是誰的錯?錯在管教方式?錯在網路?錯在風氣?錯在生活的耳濡目染?抑或,錯在湯的身體本就懷有一種具攻擊性的暴力基因?
湯被移送兒童感化中心,排期候審,在這段期間,心理醫生及社工將對湯緊密跟進,力求助他重建心理健康,讓思考的灰暗面盡快消失,代之是年輕人應有的快樂陽光。
後記:故事源自一則社會新聞,發生於今年母親節的一個月前,我試以短篇小説做案件重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