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葆珍
       (現居美國)
更多>>>   
陳葆珍◎何謂境界?---王國維《人間詞話》讀書札記之一

何謂境界?   陳葆珍



---王國維《人間詞話》讀書札記之一

王國維(1877-1927),這位近代著名學者著的《人間詞話》,是他文藝思想的精髓,學術界給以極高評價。翻譯家傅雷說:“中國有史以來,《人間詞話》,是最好的文學批評,開發性靈,此書等於一把金鑰匙。”古詩詞專家葉嘉瑩說它是“可以導引現代的讀者通向古代的文學、結合西方之觀念與中國傳統之心智的一座橋樑。”

《人間詞話》的核心是“境界說”,把“境界”當作評詞的基本標準。

何謂境界?

境,本為“竟”的俗字,后作為正字。而“竟”,按《說文》云:“竟,曲盡為竟,從音,后人會意。”

何謂“音”?“聲成文為之音”(《辭源》)。何謂“聲”?即“物體顫動與空氣相激蘯”而生之響聲(《辭源》)。何謂文?即“匯集成彩”(《說文》)。而“雜比曰音,單出曰聲”,(《禮樂記》)這裡的“雜”,不是單一之聲﹔這裡的“比”,就有聲之間的比較,並據一定聲律排列組合,自然出現抑揚頓挫的聲調,讓聽覺產生有如觀錦繡那樣的視覺效應,此之謂“聲成文為之音”也。能產生這樣的效果,必帶有感情因素,故“境界”中的“境”,是一個帶有容易引起感官效應的詞。此字的上半部分為“音”,而“音”,一旦構成“曲”,更能引起強烈的感官效應。“曲”屬時間藝術,隨著時間的跨度,勢必飽含著作曲者、演奏者及聽眾的感官效應。隨著“曲盡”,這種效應便告一段落。這無形中劃了一個范圍、一種終極的邊界,這就是一種界限。“曲盡為竟”的“竟”亦即“境”,就這樣理解。

而“界,竟也”(《說文》),“對於別一地位而言,多稱界。”(《辭源》)
“境”“界”最初是分開用的,合成一個詞始見於《新序•雜事》(西漢著名學者劉向編撰)中云:“守封疆,謹境界。”“境界”體現在作品中,與作品中的世界(包括物質的精神的)之範圍界限有關。如《紅樓夢》,有別於《漢姆萊特》,雖二者均寫愛情悲劇,但作品中的世界有別於對方的地位(一東一西),顯然各自有界限,互不相干。

葉嘉瑩教授曾引《佛教大系》解析云:“功能所托,名為‘境界’。如眼能見色,識能了色,喚色為‘境界’。”

這裡所說的“功能”,是指人的感官系統所發生的作用。眼看見了,認識或識別了色(色,代所見到的客體),對客體有所感受,能通過你的感受把客體再現出來,這樣再現出來的客體,才可以叫做“境界”。而一般的客觀存在的景物,未經你的感官或內在意識所觸及,只是作為一般的物體存在於世界上,這些物體的自身,不能稱之為境界。如某地的山水街道房屋,它們是客觀存在的,你未看到、聽過或想過,它們自身不能稱之為“境界”。雖然未見過、未聽過,但心靈觸及到且有所感受的客觀景物,也可以稱之為“境界”。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從王國維“境界”一說中的“境”乃“曲盡為竟”引申出來的。

既然要通過作者對外界的感知而把它再現於作品中,於是,作品所寫的人、事、景、情等都有一定的範圍界限,這就是這部作品的境界。是不是經過作者的感知把外界寫了出來,那就是有境界呢,非也。有無境界,關鍵在於作者對要再現之客體是否有真切的感知,並能否把它表現出來。

正如王國維所言:“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請看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處在被貶狀態的柳宗元看雪景必會沉悶憂鬱,故在詩中被他感知過的外界是那樣的冷清,那清高傲岸憂憤之情則寄托在漁翁的垂釣中。這樣的作品,讓人體會到作者的感受,引起共鳴。這叫做有境界。

而同是寫雪,讓我們看看這首《詠雪》:

江上一籠統, 井上一窟窿,
黃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腫。


這樣的詩,沒境界。因為它思想內容空洞,看不出作者對雪景有何真切的感受。

為強調“境界”這一點,王國維《人間詞話》第一則就這樣寫:“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

王國維顯然認為自己這一論點純屬不凡,在《人間詞話》第九則如是說:“然滄浪所謂‘興趣’,阮亭所謂‘神韻’,猶不過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為探其本也。”

雖然,“境界”一詞,非王國維所創,但比之南宋詩論家嚴羽的“興趣”說與清詩人王士禎“神韻”說,來得具體易懂,能結合詩詞本色,且王國維又對具體的詩詞加以評說。故“境界”作為詞的批評基准容易被學術界接受。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七日

您的意見 :


請輸入尋聲留言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