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葆珍
       (現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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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葆珍◎小東煎魚煎出了什麽?--從小東《煎魚記》談新詩與古詩的關係

小東煎魚煎出了什麽?   ◎陳葆珍◎

--從小東《煎魚記》談新詩與古詩的關係

(原詩)

煎魚記    ◎林小東◎

油鍋一熱
我把魚推下去
火一燒
全身喊痛
魚罵我
血腥
我說是
人的本性

魚不瞑目
瞪著滿桌食慾
怎樣瓜分
從呻吟中煎來的
美味

《煎魚》用的是中國傳統的詩藝“煎”出來的,這是它可貴之處。

水中無魚,何來煎魚;若無漢字,何來《煎魚》詩?這一切,正如水有源頭那樣。

現在人們寫的新詩或古詩,也有源頭。其源頭在遠古時代。因爲語言文字形成于那時,中國最早的詩亦産生在那時。現今的一切是在繼承中發展。中國的詩,因自古而今的關係,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思想意識、民族情感、詩人風格,這一切都自成體系。

牽涉到內容問題,因這與詩人個人因素有關,不像在形式方面這樣有普遍性,故本文側重于談形式。

無論寫新的舊的詩,離不開自古有之的傳統手法。小東這首《煎魚》也不例外。

全詩主要用“賦”的表現手法。賦在《詩經》的“賦、比、興”三大表現手法中位居第一。

“賦”,就是叙述。詩有側重于記事、抒情、說理的。記事,與叙述關係十分明顯;而抒情,離不開把感情狀况寫出來;說理,離不開把理由說清楚。這都需要叙述。

《煎魚》寫了魚下鍋到上桌的過程,這是順叙。

小東在煎魚,而被認爲屬詩的萌芽甲骨上的卜辭:“士刲羊,無血。”在寫宰羊。可見,《煎魚》中的叙述,卜辭中的賦,同一表現手法。就拿寫作題材來說,以魚入詩的,可見《詩經·小雅》,不過,不寫煎魚而是寫“魚麗(依附)于罶(捕魚工具狀若竹簍)”。無論從內容和形式來看,《煎魚》在繼承古詩。

詩不是說明書,小東不是在教人煎魚,而是表達他煎魚的感受。于是,在陳鋪直述過程中,他所用的手法其實就是古詩的“比興”。

“比”就是“以此物比他物”,即常說的比喻。《煎魚》用了擬人法。擬人法指的是以物喻人。屬比喻這一範疇。“喊痛”“罵”“呻吟”,非魚之所能,小東把魚當人來寫了。這種擬人法,《詩經》早就用了。
 
大家熟記《碩鼠》,請看第一段:“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以老鼠喻剝削者,以“三歲貫女”(即多年養你)喻多年受統治之况。以此來看《煎魚》中魚之“喊”“駡”“呻吟”,與古之擬人法,何其相似乃爾。

“興”,“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言之物”。《詩經·關雎》首句,誰不知曉:“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以雎鳩在河之洲的啼叫聲來引出君子的心聲,那就是對于窈窕淑女,君子欲與之百年好合。

小東已有意無意用了這種古詩的手法,以煎魚爲發端,所說的不是煎魚而是在說人間的爾虞我詐、殺機四起。後者才是詩的主旨。如果這樣寫:我這樣煎魚,就是要你知道强盜怎樣殺人。這樣就不是詩。

小東亦知“形于言”是做詩不可少的。這一點《毛詩序》中早有記載:“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發言爲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

煎魚者情動了,乃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從魚之死想到衆生受虐,發出憤怒的呼喊。若振臂高呼一兩句口號也可表情達意。但小東不,他摒弃套話,注意運用形象思維。

這方面朱光潜教授早有教誨:“一件事物發生時立即使你聯想到一些套語濫調,而你也就安于套語濫調,毫不斟酌地使用它們幷且自鳴得意。這就是近代文藝心理學家所說的‘套版反應’(stock response)。一個人的心理習慣如果老是傾向于套板反應,他就根本與文藝無緣。”

《煎魚》不用口號套話而是以生活細節描寫來反映當今世界矛盾。之所以寫得細膩生動,是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用新的形式加以表達,這是新詩賴以成功的基礎。

謝謝小東用《煎魚》引證一個不容忽視的道理:無古何來新,無前代哪有後代。

對一些對古詩認識不足的人,有必要勸他們必須重視我民族的寶貴遺産。中國自古有詩國之美稱。我們的祖先在勞動時常歌唱,那“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見《呂氏春秋·百樂篇》)記下了這一場面。現今,藏族同胞邊擊土邊歌唱的習慣,與此類同。我們常說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出自古時的《擊壤歌》。我們應該以有這樣會做詩的祖先而傲。他們留下的遺産至今還經常用。舉一些最顯淺例子可證。用了幾千年的詞語“我”“父母”“兄弟”“良朋”“農夫”“君子”“公子”“美人”“傷悲”“明星”“蒼天”“于歸”“綢繆”“萬壽無疆”等等,見于《詩經》。

別國對中國文化遺産比我們當中有些人還重視。如美國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古籍十五多萬册,其中包括刻本、抄本、原版本。最近,還與中國政府合作,準備將該校典藏的51000本中國善本書加以數位化,以“尊重歷史”“傳承文明”。

還有,《國學寶典》這本海納20多億文字有四千多部中文古經典的寶典,進了美國國會圖書館。其創始人陳太平先生在美國國會圖書館作報告時的一句話發人深省:“中國的現狀和未來都可以依據它的歷史找答案。所以,如果歐美學者脫離歷史看現在的中國,就見其枝葉不見根本。”

他這句話也可用于詩壇。如果脫離中國古詩來談中國的新詩,那也是只見葉不見根。沒有古詩就沒有新詩。至于人喜愛不一,乃人有個性所致。個人可就自己愛好决定看什麽書寫什麽詩。但無論你寫古詩或新詩,可別忘了:源頭在中國文化這條根上,而這條根,幾千年前就植于中華大地。我們只不過是其中一葉,只要不離根就不要管葉的長相。正如一棵詩樹,各詩人長一葉,于是新詩詩葉與古詩的各占一大片。你說我愛古詩就砍去新詩那一大片;你說我愛新詩也砍了古詩一大片,這還成詩樹麽?即使不至于到砍的程度,只不過說你最好長在下或長少些長慢些,樹根會讓樹枝生出這樣的狀態麽?唯一途徑,要使自己的那片葉長得好,只有發憤圖強。不如此,會違反自然規律;會阻礙文藝發展。

我們不少新詩作者,之所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用古詩手法,這就是一脉相承之故。正如你無法說得出自己身上哪些是源于祖宗的那樣,你說不出的東西不是不存在的。

現在,新古詩作者相互學習,這是正風。不少寫慣古詩的文友在寫新詩,這是一種學習交流的過程。而不少寫新詩的朋友在欣賞古詩,而且還不斷在用古詩的表現手法。

上面我說過,只要你寫成一首詩那就是繼承了古詩“賦”的手法。以前曾撰文贊賞偉賢的《詩人的眼淚》,那也是新詩成功地運用古詩表現手法的例子。

其實只有繼承古詩的表現手法才寫得出新詩。你要抒發自己激情,把它寫出來就要叙述(即古詩的“賦”);想說得生動免不了打比方(即古詩的“比”);詩不直言,另有寄意(即古詩的“興”)。缺了這基本的手法哪能寫得出新詩。

下面拿“比”這自古有之的表現方法來隨意摘抄網上新詩例句爲例:

 “與詩對話”(小寒);“大雪紛緋降落/輕輕點在柔情的斗篷上”(伊尹);“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傘子”(珮珮);“有一種風雨叫溫柔”(佩詩);“我是蝴蝶你是花”  (朝運);“神聖莊嚴的星燈/佇立在門框上角/報訊”(伊雯)。

這幾位作者,把物比人把人比物了。這是古詩慣用了的修辭法。

但願新詩作者不斷從古詩中吸取養分,多讀唐詩宋詞,這樣對自己的提高有好處。也祝古詩作者創作出更多的作品。正因爲寫的人不多更要多寫。讓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代代相傳,爲了不傳錯,切忌走樣。

至于對古詩有不同意見的朋友,屬百家爭鳴。誠心希望能親自進中國文化的寶庫看一下,你就會發現自己原來與它緊密相連。重視這種聯繫吧,否則,連一首詩也寫不出來的。可能現在有些人寫古詩(這包括自己在內),因質量問題而引起一些微言,這不是古詩這種體裁不好,而是自己沒寫好。正等于有人看見一首新詩把一句話拆開或把散文分行排列而對新詩不滿那樣,都是偏見。

新詩古詩都有長處,兩者關係必須弄清。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六日

回應
謝謝小東冬夢留言。拙文乃肺腑之言,若有謬誤,請各位指正。
留言 : 葆珍, 09-Nov-09, 05:13:15
衷心謝謝葆珍大姐今次的文章,連同上次的《文不厭改》的確發人深省,希望年青的同仁好好從中學習。曰後對古詩和新詩間有更深的評賞和認知。
留言 : 冬夢, 09-Nov-07, 17:32:14
謝謝葆珍大姐,您的分析精闢獨到,讓小東受益匪淺。
留言 : 林小東, 09-Nov-07, 17:2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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