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余秋雨的《鐘山風景區碑文》
◎陳葆珍◎

按碑文這種文體的寫作要求來看,余秋雨的《鐘山風景區碑文》不是佳作。
首先,應對碑文有一個大概的瞭解。刻在石上的文章叫做碑文,對所紀念的對象記功頌德以示後人。這種文體早在東漢盛行,有蔡邕大量的優秀碑文爲證。華夏碑林甚多。不少族譜、地方誌、民族史等,常從碑文中找史料。之所以能這樣,與這一文體的特點有關。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指出:“夫屬碑之體,資乎史才,其序則傳,其文則銘……此碑之制也。”
這就是說,碑文作者須備史家之才,所寫的題材應是可構成史迹的事實。碑文一般有兩部分。第一部分爲序文,用叙述性文字,主要記人或事件或地方的情况,即劉勰的所謂“傳”。第二部分爲“銘”,側重于頌,用的是韵文,押韵較詩自由。通常用四字句,間或有長短句。
換句話說,碑文所用的語言先是散體後是韵文。這一套老祖宗留下的規矩非一成不變。如近代碑文,少用韵文。然而,記事與贊頌,這碑文主要內容决不能删。
以此來衡量余秋雨的《鐘山風景區碑文》(以下簡稱《鐘山》)。第一部分從大好河山引出鐘山,之後以“徜徉其間”的感受,概寫“六朝薰風,南唐遺韵……大明王氣,偉人身影。”
《鐘山》第一部分的語言近乎詩,富于想像,這距離碑文的記事要求甚遠,讓人不能通過它更好地瞭解鐘山。例如,三國的孫權父子夫妻墓、太平天國的軍事要塞、廖仲愷何香凝墓、鄧演達烈士之墓(其墓碑爲何香凝所書)、紀念北伐及淞滬抗戰中犧牲的將士之公墓、毛澤東的“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詩句等等,都沒有提及。
有些雖提及了但又不够突出。從中國近代史看,以中山陵爲最有代表性的史迹,却以“偉人身影”輕輕帶過。從文學史看,鐘山的定林寺(中國第一部文藝理論著作《文心雕龍》誕生地)只用“南唐遺韵”代之;而因王安石、陸游等在此遊憩寫作而久負盛名,此文却不言及。從佛教史來看,因高僧雲集又編出《出三藏記集》等佛教名著而爲佛教界所景仰,對此,却隻字不提。其實,這一切從多方面說明鐘山有著深厚的中華文化底蘊,僅用“薰風”、“遺韵”四字,難以概括。
作者如果按碑文的寫作要求在這一部分以叙述性的語言行文,少用抽象的詞語,自然會把鐘山的主要風景寫出來。誠然,不是要作者列流水賬,但只要拿同類的碑文一比,便知優劣。
作者既然說這風景區“深嵌歷史而風光驚人”,但對其歷史之“深嵌”,寫得不足;而“風光”之如何“驚人”,極少提及。除上述的人文景觀外, 自然界似乎對鐘山特別眷戀。明末徐渭畫的《鐘山梅花圖》、全國獨此一株的“別角晚水”梅花、每年近十萬人觀光的全國四大梅園之一的梅花山等等,爲什麽被遺忘了?
作爲碑文,第二部分要用韵文贊頌所寫的對象。而作者却把本應在第一部分的風景區重修資料放在這一部分。對比其他而言,對重修的記述多于鐘山風景區名勝,可碑文題目又不是《鐘山風景區重修記》。至于應該在第二部分贊美風景區的語言,即使不用韵文,稍加些文學語言也好,遺憾的是作者不按碑文的寫作要求來寫。
碑文的主體是叙事,必須事理情三者結合來叙述,即以事爲主,其中有議論與抒情。而《鐘山》一文則以情爲主,主體叙事顯得蒼白無力。
碑文語言,必須做到劉勰所指出的:“其叙事也該而要,其綴采也雅而澤。清詞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即叙事中肯而扼要,文采典雅而圓潤。清正的詞語宛轉而韵味無窮,文意精巧而卓然成章。
《鐘山》一文注意了修辭,如以祖國河山來烘托鐘山,用對比排比的句式以及我民族喜見樂聞的四字句等等。但無論用什麽修辭法,準確應是第一要求。此文在這方面有不足之處。如文中“却有寥寥幾處”,這“寥寥”一詞不能反映祖國“深嵌歷史”的名勝。把鐘山說成“真可謂中國文化之最高詩境也。” 這個“最”字,是否要“資乎史才”,才可下此判斷。至于“余作文,方落數語,已烟霞滿紙”一說,有自誇之嫌,可能是作者不慎所至。
在對仗修辭法方面,欲求工整,似乎“山雄水秀”比“山雄水碧”好些,因“雄”與“秀”,以對比法喻物之形。而原句却一個喻形一個喻色。
“每當清秋時節,重重悲歡歸于楓葉,滔滔故事凝于靜穆。山嵐夕陽,明月林禽。”這樣的形象化描寫很有詩意,可惜未能達到“詞無擇言”的境界。除楓葉稍顯地方季節特色外,其餘與其他景區相差無幾。同寫清秋之景,王勃的《滕王閣序》,就有與衆不同之特色。
要一篇作品肩負如此重要的歷史使命,確實難爲作者。本來,若能學習北京主辦奧運會經驗,廣泛徵文,擇優錄取會好些。
附《鐘山風景區碑文》
華夏大地,美景無數,却有寥寥幾處,深嵌歷史而風光驚人。其中之一,在南京鐘山之麓。此地山雄水碧,古迹連綿,徜徉其間,步步皆是六朝薰風,南唐遺韵;隱隱可見大明王氣,偉人身影。每當清秋時節,重重悲歡歸于楓葉,滔滔故事凝于靜穆。山嵐夕陽,明月林禽,真可謂中國文化之最高詩境也。
鐘山風景,美則美矣,無奈龍虎際會,風雨蒼黃,歷盡浩劫,日漸頽蕪。所幸得逢盛世,重新打點江山,南京人民于甲申之年啓動整治宏圖,斥資五十億,搬遷十三村,移民兩萬余,增綠七千畝,新建棧道,呼集物種,辟出諸多公園,重修兩大陵墓,一時氣象萬千,如畫卷新展,嶺苑初洗,經典再現。金陵古城,自此更可俯仰歲月,迎迓遠近;中華文明,由此增一聚氣之谷,讀解之門。主事者命余作文,方落數語,已烟霞滿紙,心曠神怡。
余秋雨己丑秋文幷書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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