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葆珍
       (現居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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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葆珍◎繼承幷發展中華文化----從《忠揚文學雜論集》所想到的

繼承幷發展中華文化    ◎陳葆珍◎

----從《忠揚文學雜論集》所想到的
 

去年除夕,我送封面畫老虎的拙著《虎為媒》給忠揚;今年春節,他送封面繪蘭花的《忠揚文學雜論集》給我。七旬老嫗取虎;七尺鬚眉取花,正是雄健與陰柔相映成趣。

封面溫馨素雅;章目詩意盎然(如第一章為“暗香來自苦寒來”);語言犀利精辟,好一個外柔內剛的作品。

這本書收集忠揚寫的191 篇評論文章。涉及問題之廣、剖釋文理之深,讀後頓生開卷有益之感。

忠揚從中華文化大處着眼,較多地評論新加坡、馬來西亞的華文文化以及香港回歸前的殖民教化,流露出一個知識分子對民族文化眷眷之情以及因文化逆流而生的憂患意識。讓人讀後,深受教益,從而加强歷史責任感。至于對作家創作的評論,更有具體的指導意義。

雖然內容繁多,但縱觀全書,貫穿一句話:“必須繼承幷發展本民族文化”。對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和地區,全書都在強調“民族是根源,文化是靈魂。”

忠揚強調的這一問題,引起我深沉的思索。

作為在中華大地生活的語言共通、在經濟生活和文化上表現出來之心理素質皆共同的這種人的共同體,稱之為中華民族。由他們在歷史進程中創造出來的物質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稱之為中華文化。

由于中國一面臨海、三面居陸、四面有天然屏障以及腹部恢弘的地理環境,造成中華文化自成體系。黃河、長江的存在帶來族群集結、通婚,促進民族的經濟、文化乃至血緣的融合。在這樣的地理環境與民族狀况的基礎上形成和發展的中華文化,自然會歷史悠久、博大精深。這是存在决定意識的道理。

十五世紀以前,中華文化位居世界文化前列。西方自十六世紀工業發明至十七世紀科技突飛猛進,讓中國相形見絀。歷史暴露了中華文化的弱點之一就是不重視實驗科學。

每逢觸及此痛處,國民有像摸阿Q頭上癩瘡疤的感覺。然而,我們務須提高民族自信心。即使是薄弱環節也可以找到值得肯定之處。

人們津津樂道的中國四大發明(造紙術、指南針、火藥、活字印刷術),離不開作爲自然科學基礎的數學。就此而言,我國文化遺産相當可觀。隨便舉幾例爲證。如:古代早有接繩記事的記載。新石器時代的仰韶文化,其遺址出土的文物就有類似數字的符號。其中那個“一”字簡直與現在的一模一樣;那個“五”字,與現在的近似。夏禹治水時已有測量儀器,在《史記·夏本紀》有“左準繩、右規矩”一說。商代甲骨文記下了“十進制”的計數法,足以證明中國是較早用上“十進制”的國家。數學還應用到治國方面。如:夏禹時代將中國劃爲九州,《書經·禹貢篇》記述了九州的人口、土地基本狀况,被西方經濟學家推崇爲“統計學最早的萌芽”。春秋時管子曾强調:“不明于計數而欲舉大事,猶無舟楫而欲經于水險。”(見《管子》)秦朝商鞅提出“強國知十三數”(見《商君書·去強篇》)。秦漢及其後的歷代王朝,詳細統計田畝和戶口以制定“計口授田”(唐宋)、保甲制度(明清)。計數,歷來被政治家軍事家看重。

但對比西方的工業革命,中國還是落後了。清末的“洋務運動”以及當今提出的“科學發展觀”,是對中華文化在發展過程中暴露的缺點之撥亂反正。

作為精神財富的核心是哲學。儒家、道家的思想傾向對中華文化起着重要作用。孔子講人倫之道,追求人與社會的協調;老子講自然之道,探索宇宙本質及其運動規律,追求人的精神自在。

雖然,自西漢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之後,不少統治者也以儒術治天下,但正如林語堂所說的:“對任何一個中國人來說,在他成功時,他是一個好儒家;而在他被艱難團團圍住時,他又變成一個道家。”(見林語堂的《林語堂講國學》

無論孔子的仁、墨子的非攻、老子的無爲,歸根結底,核心是人。即使中國有土生土長的道教與外來的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但幾千年的中國沒有打着宗教旗號去進行什麼東征西征的。歐洲教會曾將與教會主張不一的科學家、哲學家處死。如1327年燒死主張“地球是球狀”的意大利天文學家采科·達斯科里;1600年又燒死宣傳哥白尼學說的意大利哲學家布魯諾。

中國歷代的文字獄比歐洲有過之而無不及。歐洲不像中國那樣株連九族甚至十族(如明成祖朱棣炮製的“方孝孺冤案”連門生也被害,稱之為滅十族,遇難者達873人)。但中國的宗教的勢力不像歐洲那樣大,文字獄中的受害者,不死于神權而死于王權。雖然王權也借助神權,但中華文化核心是“以人爲本”非“以神爲本”。孔子早就指出:“人者,天地之心也。”(見《禮記·禮運》)深受儒家學說影響的中國人,以德為上不以神爲上。

良好的文化熏陶,使我國雖然實驗科學落後但人文科學遠遠超前。這種超前盛況從下面例子略見一斑:

“到了十八世紀,那是所謂Rokoko 時代,中國迷已成為一代風氣。那時歐洲的習尚,男人梳辮子,女人把扇子,公卿穿綢緞,士人藏磁器,宮庭妃嬪乘轎出入,米蘭主教也坐轎子,年節放鞭炮。路易第十四的愛后Madame De Main-tenon 凡爾賽故宮別墅,裝飾了滿屋的中國木器。”(見林語堂《無所不談》)

歐洲權貴驚嘆中國藝術品,而歐洲的智人卻崇尚中國的精神。如德國柏林普魯士科學學院的創設人Leibnitz Society,他辦學院的宗旨是:“溝通中國與歐洲文化”。瑞士大哲學家Christian Wolff,推崇的是中國倫理教育。

歐洲知識界,研究中國哲學成風。早在16世紀,老子的《道德經》以多種文字傳至西方,其發行量僅次于《聖經》,位居第二。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茲在他的《有關中國的最新報道》中對中國人贊賞有加。他說:“鑒于道德的腐敗已發展到漫無止境,我幾乎要認為中國的傳教士派到我們這裏來,教訓我們自然神學的目的以及需要如何實施……如果一個有智慧的人被任命為法官--不使用來評判女神的美,而是用來評判人民的善--他將賞給中國人金蘋果。”

然而,這“被歐人稱為世界最高的文化,捧到天上去”的文明古國,在十九世紀中葉以後,竟被歐人淪為半殖民地。除了多種原因之外,就中華文化本身,有反思的必要。

如今,隨着中國崛起,歐洲又再度興起中國迷。對中國的研究也不僅限于1707年柏林學院開設的農桑養蠶研究所所制定的項目了。

據不完全統計,迄今為止,在96個國家辦了三百多個孔子學院計學生75萬人;除這些學生外的漢語學習者有44萬。去年我參觀雲南偏遠山區的一個村落,一位法國人為研究白族文化而在那兒住上幾十年。

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越來越被世人所認知。我們對待老祖宗積累了幾千年的財富,既不要夜郎自大也不要妄自菲薄。

正如忠揚所強調的:“創新文化必須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創新,如果離開、擯弃、否定了傳統文化這個基礎,以爲拾取別人的牙慧就是創新,則這個創新就成了空中樓閣,就脫離了根源的虛無主義空談,成為別人的附庸。惟其是民族的,才具有世界意義。”(見忠揚《民族是根源,文化是靈魂》)

全盤肯定或否定,都是對這份寶貴遺産的糟蹋。如有人提出漢字拉丁化,那就會扼殺當今世上的文字中最古老的字之生命;會中斷世界文明史上獨存的幾千年的文化連續性。

漢字作為表達人思想感情的工具,不是你想拉丁化就化得了的。以清朝爲例,用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看那時的中國,可以說,中國亡國了。統治中國267年的滿人,既不能用滿文取代漢字,甚至連要其後代講滿語用滿文也難辦得到。道光年間對滿人官員(侍郎以下至五品京官)考試,旨在檢查他們掌握滿文程度,結果竟有半數以上官員“下不了筆”。而他們的皇帝却是滿人中精通漢文之佼佼者。最後,以漢文化爲主體的中華文化終于把滿人融入中華民族的大家庭。滿族文化的精華成為中華文化的一部分被保存幷加以發展。

民族文化就有這樣的威力。想當初,中華文化沒有因滿族的統治而滿化,現在沒有外族入侵,爲什麽反而要用外國人的文字來取代我們有幾千年歷史的文字呢?和世界接軌是這樣接的麼!

和世界接軌,免不了外來文化輸入。這一點,我們的祖先早有經驗,那就是“外為中用”。以語言爲例,如“‘希望’、‘譴責’、‘控告’、‘傲慢’、‘機會’、‘儲蓄’、‘厭惡’、‘贊助’、‘享受’、‘評論’、‘充足’、‘消化’、‘享福’、‘援助’乃至‘世界’、‘實際’、‘究竟’、‘轉變’、‘煩惱’……我們至今仍在生活中使用這些詞彙,恐怕很多接受嘉惠的來者,未必知道它的來歷。”原來,這是“佛經翻譯”所做出“的貢獻”。(見文懷沙《禪林意趣詩序》)。這類詞語,屬實詞的,有實在的意義,這符合中國語言特色,故有持久的生命力。

現在,世界通用的電腦,中國人在翻譯電腦專有名詞時,儘量不違英文原意。如把E-mail譯成“電子郵件”十分貼切。既如此,又何必來個“伊妹兒”呢?老百姓這樣,情有可原。有人以“派對”(英文爲Party)取代“聚會”,這出自中央電視臺主持人之口,就有點誤導了。

在服飾文化方面,我們的祖先早就注意吸收外族服飾的長處。如秦漢以來中原地區以“上衣下裳”爲主,魏晋南北朝開始改革幷在唐朝基本定型為“上衣下褲”。這是從實用出發吸收善騎的北方民族服飾的優點的。

注重莊重協調,是在服裝文化中體現的我民族追求的美,歷來中國人反對過于裸露。而今,不難發現袒胸露肩、袒腰露臍的中國少女,還加上一頭染黃了的頭髮,活脫脫就像一個洋人,只差那皮膚無法漂白眼睛難以脫黑罷了。不知道堂堂正正的中華民族的身體特徵爲何會被有些子孫如此忌諱。這已超出文化交流的界綫了,暴露出對洋文化的畸形心態。西方文化對性方面比中國開放,有些人生怕在這方面與世界接軌接得遲,居然在中國也有“無褲日”。在今年2月16日的臺灣,幾十名妙齡女郎穿著內褲出現在街道、列車、商店。這簡直是對文明的玷污。

有些人盲目學西方,而有些人又熱心復古。後者臆造不倫不類的“古代禮儀”。如:舉行笄儀又要盤髻又要穿古裝;課堂上讀唐詩,也要作私塾學子打扮;男婚女嫁,要仿皇帝大婚儀式……他們自我標榜繼承傳統,其實在搞商業運作。

繼承傳統,是指繼承之所以成為傳統的精華。如中華文明的精華“禮”“樂”,非表面功夫可以代替。“樂也者,動于內者也;禮也者,動于外者也。”(見《樂記》)

“禮”爲外在之規範即社會秩序、道德規範、禮儀守則等。“樂”爲內在之和樂,即人內在的情志之舒導,核心是“以和爲貴”。這是以提高國民素質建立文明社會的道德規範為前提的。

與其大搞復古儀式倒不如從根本上建立文明道德規範。最近,國內工作人員因干預乘客插隊而被人用刀刺傷臀部,還有大陸游客以及香港導游大打出手的事件,是對中華民族傳統的道德文明之嘲諷。

以上所述,是讀了《忠揚文學雜論集》所想到的。面對當年我當教書匠而他却馳騁文壇的處境懸殊,而今我在文學自留地墾荒而他卻在世界文苑大播良種這樣的才力不均,我來寫這一切,確實有點不揣譾陋。權且以此表示對作者辛勤勞動的敬意以及萬里贈書的謝意。

二零一一年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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